龙攸家在城西一个偏僻破败的村子里,这里住的大多是穷苦人家。
沈云臻来到龙攸家门外时,远远地隔着栅栏便看到院内杂草丛生,像是荒废了很久一般。
院内只有一条隐约的小径通往主屋,秦峥在外叩了许久的门,里面终于传出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进。”
秦峥推开漆色剥落吱吱呀呀的房门,沈云臻撩袍跨了进去。
屋内地方不大,桌椅和其他一些家用器具被有些杂乱地堆放在后墙,地上积了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像是多年未曾打扫了一般。
唯一齐整的地方,便是东侧那个红木梳妆台,一名女子正端坐在妆台前对镜梳妆,她的长发一丝不苟,衣物整洁如新,淡扫蛾眉,眉目清冷,神色孤傲,与周围杂乱破败的景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女子见人来了,也并未回头,只是冷冷向他们开口道:“无论你们找我多少次,我都是那句话,龙攸出门做生意去了……”
“在我们之前,还有其他人来找过龙攸?”沈云臻望着女子问道:“那些人是谁?为何要找他?”
女子听到沈云臻的话,侧首看向他。她虽然端坐在凳子上,比沈云臻矮了半身,但是看向沈云臻时,却用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眼神,仿佛这世间的任何一切都不曾被她放到眼里过。她打量沈云臻片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们是官差?”
沈云臻迎着女子的目光,“是。”
“我的回答也是同样。”女子收回目光,用梳子轻轻梳着垂落肩侧的长发,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官差,而区别对待。
秦峥见女子丝毫没把他们放到眼里,便忍不住道:“知道我们是官差还这种态度?!”
女子握着梳子的手缓缓顿住,她抬首眸望向秦峥,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冷冰冰的,看不出丝毫情感,但却像钝刀子一样割人。什么阵仗都见过的秦峥竟被她这种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又想不明白是什么缘由。
沈云臻环顾四周,望向女子,“姑娘与龙攸是何关系?”
“我是他娘子。”
沈云臻沉吟片刻,“敢问夫人名讳?”
女子微微扬起下颌,并不看人,“寄如芙。”
“龙攸去何处做买卖了?还请寄夫人告知。”沈云臻问道。
“我不知道。”
“屋内虽然久未清扫,但所有男子用具衣物都被单独整理摆放,一尘不染……”沈云臻从西侧矮柜上收回目光,望向寄如芙,“夫人对自己夫君的情谊可见一斑。如若不知晓他身在何处,夫人应是会担心牵念寝食难安,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安坐于此对镜理妆吧。”
寄如芙好似对沈云臻能说出这番话微微有些意外,她抬眸冷冷看了沈云臻半晌,“江源。”
“何时去的?”沈云臻追问。
“两个月前。”两月前,徐文仲还在世。
沈云臻沉吟片刻,“这两个月龙攸可曾回来过?”
“不曾。”
“夫人可曾在家中见过这把匕首?”沈云臻看了秦峥一眼,秦峥忙从袖中掏出匕首的画像,给寄如芙看。
寄如芙抬眸看了一眼,“并未见过。”
“多谢寄夫人……”沈云臻向寄如芙道:“如果龙攸回来,还请寄夫人转告他让他来府衙一趟我们有事相询。”
寄如芙面无表情道:“好。”
沈云臻正欲告辞,目光突然被寄如芙身后,那个一个半人高的漆木箱子所吸引。
虽然和杂乱的器物一起堆放在后墙,但那个漆木箱子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上绘制着精美繁复的纹样,是凤尾鲲鹏,他好像之前曾在哪里看到过。
沈云臻向寄如芙微微颔首,“打扰了,告辞。”他话音刚落,便转身离去,谁知还未走出几步,察觉到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缓缓移开长靴,发现地上竟是半块饴糖。
夕阳西下,李小映抱着一个装满饴糖的袋子窝在墙角,透过窗子,一边欣赏着西沉的红日,一边吃饴糖。
黄昏时分的风自窗台窜入,将她的发丝吹得纷乱,她望着那轮红日心中生出无限喜爱。
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她的面庞,那尚带余温的阳光落入她的双眸,蜿蜒生长,最后化成了一朵朵温暖的笑靥。
门“吱呀”一声响了,一名守卫模样的男子走进来,“小姐,东西已经取到了。”
李小映就着夕阳又吃了一颗糖,这才恋恋不舍地回首,向男子道:“好好藏起来。”
“是。”男子转身退下。
李小映再抬首去看夕阳时,发现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夜色氤氲着自天际一点一点压下,幕天席地笼罩全身。
府衙书房,沈云臻用火折子点燃了案上的烛火,将牛角灯罩罩了上去,灯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沈云臻垂眸望向书案上的那幅画。自龙攸家回来后,他便命画师画出了那个凤尾鲲鹏的纹样。
他越看越觉得熟悉,只是一连几日,都不曾想起曾在哪里见过。
“大人……”杨惠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杨长史请入内。”
“江源那边传来消息……”杨惠入内向沈云臻禀道:“他们排查了三个月来自外地而来的商人,并无龙攸这个人。”
那天自龙攸家离开后,沈云臻命秦峥向龙攸的邻居去打听。邻居称他们夫妇是去年搬到那个小院的,龙攸常常早出晚归,寄如芙也很少出门,两人甚少和周围人来往,邻居们最后一次看到龙攸,是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
关于龙攸其人,他们目前只查到,他二十七岁,籍贯出身不明,曾经是个小混混,曾干过坑蒙拐骗的勾当,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还做过一些倒卖金银珠宝的生意,听说六年前改邪归正,做起了正经营生,但具体做的什么,无人知晓。
沈云臻沉吟片刻,向杨惠问道:“关于寄如芙其人呢?”
沈云臻自从见过寄如芙后,总觉得她身上处处透着反常。除了命秦峥去调查寄如芙的身世外,还让杨惠去查了寄如芙在宁州的过往。
杨惠缓缓开口道:“寄姑娘也曾在宁州书院读书,是徐老的学生,她才学出众,武艺高强,次次学考都位列第一……”她顿了顿,言语中透着一丝说不出的遗憾惋惜,“不过寄姑娘只在书院呆了三年,随后便离开了……”
“离开的原因呢?”沈云臻问道。
“据说是为了一名男子……”这名男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指的就是龙攸。
杨惠向沈云臻禀报完,正欲离开,秦峥的声音突然自门外传来,“大人!”
秦峥攥着一份协查文书,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端起水杯狂饮几口,向沈云臻和杨惠道:“这个寄如芙果然不是一般人!她的确来自京都寄家……”他顿了顿,“只是寄家人对外声称,寄如芙早就已经死了。”
“寄家人为何会如此说?”沈云臻沉吟问道。
秦峥忙将协查文书,呈给沈云臻,“据寄家的邻居讲,这个寄如芙自小性子就烈,老早就嚷嚷着要像男子一样习武读书,因为这事没少忤逆顶撞父兄,时常将她老爹气得吐血。十年前,她还干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徐老招收弟子时,那名额多宝贵啊。她为了成为徐老的弟子,竟抢了她哥的名额,最后通过遴选,前去宁州读书,将他爹气得大病一场,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女子想读书习武并没有什么错……”杨惠望着秦峥,“寄姑娘只是用了一些不太合适的方式……”
秦峥忙有些尴尬地笑笑,“杨长史,我不是说你啊。”
“我与天下所有想读书习武的女子……”杨惠微微笑着,温声道:“并无不同。”她的眼神仍旧温和明润,但内在的坚韧笃定,却让秦峥神色微微一震。
沈云臻缓缓从协查文书上抬首,沉吟片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望向秦峥,“快带人去龙攸家!只要有人还在,无论是谁立即带回!”
“是!”秦峥忙狼吞虎咽地将一口点心塞入口中,起身领命离去。
只是,等秦峥带人快马加鞭赶到时,龙攸家早已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