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臻转过身,当看到被杨惠搀扶着失魂落魄的颜绮霜时,忙关切问道:“颜姑娘,怎么了?”
沈云臻在府衙内,听到有人报案,说是长史府发生械斗,便亲自带人前来。入内后,听到亮着灯的房间有说话声,便在院内等候。
颜绮霜却缓缓避开他的目光,低着头,没有说话。
沈云臻看出她情绪不对,“我命人先送你回去吧。”
颜绮霜却下意识地躲避,紧紧攥着杨惠的手臂,仍旧没有看他。
杨惠从颜绮霜身上收回目光,望着沈云臻道:“大人,颜姑娘这几日住在长史府,我先送她回房……请大人和秦参军先去厢房暂歇……”
杨惠来到厢房时,沈云臻正端坐在灯火下,她向沈云臻微行一礼,“大人……”
沈云臻望着杨惠,“发生何事了?”
杨惠神色凝重,“徐老之死很有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凶杀案……”
杨惠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但却暂时略去了刺杀洛清闻之人的真实身份。
“徐老和百里红他们两个怎么可能?!”秦峥满目不敢置信,“还有徐老又怎么可能会囚禁洛清闻,让她画春宫图……”他甚至觉得极为荒唐。
烛火下,沈云臻的面色沉沉如水,他沉吟半晌,望着杨惠,“刺杀洛清闻的人是谁?”他顿了顿,“是李小映吗?”
杨惠闻言有些意外地望着沈云臻。
“我们来时远远看到了李小映匆匆离去的身影……”秦峥道。
沈云臻认为李小映绝不是简单的造访,便派人向她消失的方向去追了过去,但却并未追到。
杨惠缓缓垂下头,“是。”
“她为什么要刺杀洛清闻?”秦峥问道:“是为了维护徐老的名誉?”
沈云臻望着杨惠,“洛清闻口中,那个对徐文仲唯命是从,处理百里红尸体的手下,就是李小映?”
杨惠望了沈云臻一眼,虽然不愿承认,但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沈云臻望着杨惠道:“你随我去徐府,验证洛清闻所言真伪……”话音刚落,便抬步向外行去。
等沈云臻带着杨惠等人,赶到徐府时,李小映果然已不在府中。
“六日前,小姐便出去了,一直不曾回来。”聆月向他们道。
六日前,正是杨惠在徐府书房发现春宫图册那天。
“可有说去了何处?”沈云臻追问道。
聆月摇摇头,“只说要出去玩。”
沈云臻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带人往书房行去。
徐府书房,书香满堂,各类书籍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衙差们在杨惠发现画册的地方,敲打那面墙一阵,向沈云臻禀道:“大人,墙后面是一个密室。”
但他们却一直找不到密室入口。
沈云臻在周围观察了许久,终于在转动一个烛台后,打开了密室的门。
但里面却是空荡荡的,墙上依稀有悬挂画册的痕迹,地上放置着一个空荡荡的书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物品。
沈云臻在密室中勘查了许久,敲遍了暗室内每一块地砖,最后终于在墙角的位置发现了异样。虽然地砖仍旧是实的,但是却和周围的地砖声音明显不同。他撬开那两块地砖,发现砖下竟是散的沙子。
天很快亮了,晨色中,沈云臻立在书房外,神色凝重地望着那不断自书房内运出的一车车沙石。
从早上挖到了中午,工匠和衙差联手,这才终于将里面的沙石清除完了。
沈云臻取了火把,自密室角落的洞口跳了下去,发现下面是一条暗道,暗道的尽头是一面墙。
沈云臻上前观察那面墙半晌,向秦峥道:“带人将这面墙破开。”
很快,墙便被凿开了一人高的洞,墙后面也是空的。
伴随着腾起的烟尘,沈云臻自秦峥手中取过火把,抬步跨了进去,杨惠也紧随其后。
当他们看到墙后的情形时,一时愣在原地。
竟是一间很大的牢房,紧挨着的是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杨惠所过之处,还能看到早已干涸在地的斑斑血迹。
杨惠望着这一切,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沉甸甸的,坠得人生疼。
暗道尽头是一个小门,打开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卧房。
卧房的墙上挂满了春宫图,除了徐老与百里红的画之外,还有他和其他女孩的。
杨惠有些不忍卒读地收回目光,她微微侧过身,却无意中踩到了一小块碎瓷片。她缓缓俯身捡起,这时眼角余光看到墙角处竟有一个泥塑娃娃,穿着好看的花衣,梳着垂髫,笑靥如花,但却碎裂在地,杨惠手里的那一小块瓷片,正是娃娃身上缺失的碎片之一。
杨惠借着火光,望着那个泥塑娃娃,再也强忍不住,泪水轻轻划过面颊。
地宫中那个装饰华贵的卧房除了连通徐文仲的房间外,还连通李小映的房间。而他们房间内的入口因为太过隐秘,沈云臻之前命人搜查时并未发现。书房暗室的那个入口应是很早被徐文仲废弃掉的。
徐文仲平常出入地宫的入口就在他房间内。徐文仲不仅可以随时出入地宫,还可以通过地宫,随意出入李小映的房间,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李小映在整件事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但徐文仲在地宫中囚禁少女,并能成功瞒天过海,除了李小映外,还有其他帮手。但沈云臻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他命秦峥去找曹管家时,曹管家早已不见了人影。
聆月虽是李小映的婢女,但所知道的事情,并没有比他们多多少。
而自府内其他人口中,也并未问出什么有用信息。
黄昏时分,洛清闻房间。
杨惠在里间与洛清闻相对而坐,将一个漆木盒子缓缓推到洛清闻跟前,“我们找到了洛姑娘所说的那个地宫……还在内中发现了这个……”
沈云臻隔着珠帘,立在外间。
洛清闻望着里面那个碎裂的娃娃半晌,“这是阿布的娃娃。”
“阿布姑娘是和你们一起被囚的少女吗?”杨惠问道:“她多大年龄?”
洛清闻点点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
杨惠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阿布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五年前被李小映带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可是离开徐府了?”杨惠忙问道。
洛清闻喃喃道:“我并不知晓。”
杨惠沉吟半晌:“五年前阿布姑娘是十九岁,洛姑娘说过徐文仲不喜欢超过十六岁的……”
洛清闻望着杨惠,“她是例外。”她顿了顿,“我们当中,徐文仲最喜欢的就是她。”
杨惠有些艰涩地开口,“李小映为什么要带走她?”
洛清闻缓缓侧首望向窗外,良久才喃喃开口:“因为……”
洛清闻被关入地宫那天,面对突如起来的囚禁,本就惊恐无措。
谁知没过多久,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孩,被人拖着扔进了牢里。
洛清闻害怕得缩成一团,不敢上前。
“你是怎么进来的?”过了许久,伏在地上的女孩才气若游丝问道。
“有人说要给我买画笔……”
女孩勉力笑了笑,“得到了吗?画笔……”
洛清闻摇摇头。
女孩笑得更厉害了,随后便是剧烈的咳嗽。
她忙上前,帮女孩翻了个身。
“你怎么被打成这样?”她望着女孩身上的伤痕,有些害怕地问道。
“逃跑被发现了……”
可是等她伤好后,便再次开始筹划着要逃出去,她问洛清闻要不要和她一起,洛清闻不敢。
“那等我逃出去后,就报官来救你……”她向洛清闻道。
可是,最后的结果,是她再次被毒打一顿,像块破布一样被扔回了洛清闻身旁。
直到第三次失败,那天夜里,本就瘦弱的阿布强撑着遍体鳞伤的身体,挣扎着爬到门口,在地上拖出了斑斑血痕。她用尽全身力气,发狠地用手掰着牢栏,“放我出去!我要回家……”哪怕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她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刚毅锋利,她一遍又一遍地摔落在地,一遍又一遍地从地上起身,掰着牢栏,直到双手被磨得鲜血淋漓,也没有停歇。
洛清闻上前,捉住那双鲜血淋漓的手,阻止她再伤害自己。
却被她挣开,她明明身受重伤,但却仍要挣扎着上前去做这种徒劳无功的挣扎,她的声音没有多大力气,却气势万千,“放我回家……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家乡……”
洛清闻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她这才终于停了下来,眼神却仿佛再也没有了光一般,眸中满是泪水,但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她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家乡的方向。
“她一直在逃,无论失败多少次,无论被毒打得有多狠,被徐文仲折磨得多严重,她都不忘逃跑……”洛清闻望着杨惠,顿了顿,“不仅如此,她还鼓动我们和她一起逃……”
“你们有和她一起吗?”杨惠问道。
“当然没有……”洛清闻缓缓垂眸,“我们害怕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洛清闻话语中透着苦涩,“不知是否是因为阿布的性格太过倔强反而吸引了徐文仲的注意,她逃跑的次数越多,徐文仲对她越感兴趣。只不过五年前她最后那次逃跑,彻底惹怒了徐文仲……徐文仲便让李小映将她从地宫中带走处理掉……”
杨惠垂眸遮去眼中的泪光,她从袖中掏出一本画册,递给洛清闻,“请洛姑娘辨认下,这是出自谁之手?”
这是杨惠在进入地宫后,在一堆杂物下翻找到的。
画册中绘制的是一个详细的杀人过程,凶手先是给画中的男子下毒,然后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毒发受尽折磨。然后再握着匕首,直直地捅向他的心口,让他在承受所有痛苦折磨后离世。
与徐文仲遇害的过程一模一样。
而且观这纸张应是很多年前的旧物。
洛清闻翻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是我画的。”她顿了顿,“你们也不用再查下去了……”她抬首望着杨惠,“徐文仲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