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画笔触稚嫩,和你的画无法同日而语……”杨惠向洛清闻道。
洛清闻低着头,“是我刚去徐府时画的,为了练笔……”
“那洛姑娘具体是如何杀死徐文仲的?”杨惠望着洛清闻问道。
洛清闻看了一眼那个画册,“和画册中描绘得一样。”
“什么时间动的手?在何处?”杨惠望着洛清闻,“洛姑娘又是如何取得的毒药和匕首?”
洛清闻一时语塞,“我……”
“凶手杀害徐文仲,是经过精密筹划的,很早便开始布局……”杨惠顿了顿,“洛姑娘在三月十五日夜逃出来,被囚多年,面对外面的一切本就生疏,更遑论做出如此周密的杀人行径……”
洛清闻定定地,没有说话。
“这本画册是洛姑娘口中那个阿布画得对吗?”杨惠沉吟道:“你怀疑阿布尚在人世,担心她被认为是杀害徐文仲的凶手,所以才想要替她隐瞒的对吗?”
洛清闻不置可否。
“洛姑娘……”珠帘外,沈云臻微微侧首望向这边,“徐文仲有罪在先,若阿布姑娘真是杀死徐文仲的凶手,也依律罪不致死。只是李小映会对洛姑娘动手,难保不会对同样知情的阿布姑娘动手,若阿布姑娘被李小映先一步找到,恐怕她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洛清闻低头,有些痛苦地沉思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我现在能为她做些什么?”
“那春宫图册中哪个是阿布姑娘?”沈云臻问道。
洛清闻微微摇头,“她并不在这些图册中……她的图册被徐文仲单独收了起来……”
“单独一本绘有杀人画面的画册,应当无法确认阿布还在人世……”沈云臻顿了顿,隔着珠帘望向洛清闻,“洛姑娘可是单独与她见过?”
洛清闻摇头,“没有。”
沈云臻默然片刻,“那就是三月十五日夜,洛姑娘自地宫中逃出来时,看到了她的身影……”
洛清闻低着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沈云臻沉吟道:“洛姑娘手上有伤,待会儿会有画师过来,还请洛姑娘协助他画出阿布姑娘的样貌……”
清晨时分,伴随着清脆的鸟鸣声,杨惠推开柴扉,时隔多日再次踏入闻人长吉的医馆,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杨惠环顾如今空荡荡的房间,仿佛验证了心中猜想般,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涩。
徐文仲之死,李小映也牵涉其中。当初断定徐文仲为自杀,主要采信了闻人长吉的证言。如今看来,是闻人长吉为李小映做了伪证。两人一同编了一个故事,制造出了徐文仲自杀的假象。
杨惠转身离去,谁知她刚走出几步,便突然顿住脚步。因为她无意中看到药房最底层的格子里摆放着一小块蒸饼,虽然早已变干,但杨惠也认出那正是之前李小映从他们家取走的那个。
李小映与闻人长吉的渊源,比她想像得还要深。
秦峥带人四处搜寻阿布的下落,几日后,终于查到阿布曾经租住过的一处宅子。
沈云臻来到时,秦峥刚在后院发现一处废弃的地窖。
地窖被掘开后,沈云臻手持火把和秦峥一起下到了里面。沈云臻细看一番,发现这里原来竟是一个冰窖。
一旁的石床上散落着一些灰烬和烧毁的衣物碎片,沈铭修用手捻了捻,发现灰中含有油脂,而那些衣物碎片,赫然是百里红身上的。
百里红的尸体曾经在这个冰窖中存放过。
“竟然是阿布将百里红的尸体放在那个地窖中的……”秦峥惊讶不已,“她这样做是想让我们查到徐文仲?可是徐文仲都已经被她杀了啊,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沈云臻沉吟片刻,喃喃道:“我辈读书人最看重的不是性命,而是声誉……”
“看重声誉,那你倒是别做亏心事啊!”秦峥鄙夷道。
“秦参军……”沈云臻望着秦峥,“继续搜寻阿布的下落。”
“是。”
昨日一场雨过后,天气变得凉爽。洛清闻端坐在画案前作画,风不时自窗台吹入。
她手上的伤还未完全好,仍缠着薄薄的白布,虽然动作笨拙,但仍旧能拿起画笔。
画的仍旧是杜鹃,就在画快落成时,画笔竟然不小心掉了。她俯身去捡画笔,竟没来由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百里红来到地宫的情形。
她很胆小,一直在哭喊着救命,阿布本来窝在角落里补眠,被百里红吵醒后,怎么也睡不着了,便向她道:“别喊了,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百里红听完她的话,哭得更绝望了。
后来百里红哭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没过几天,三人便熟识了。
那日,洛清闻闲来无事,在地上画起了画,百里红凑了过来,“你画的杜鹃真好看……”
洛清闻勉力扯出一丝苦笑,“谢谢。”
谁知这时阿布却抬脚上前将地上的那只杜鹃驱平。
“阿布姐姐你做什么呢?”百里红望着阿布不解问道。
阿布像个没事人一样,“把她的画弄掉啊。”
阿布话音刚落,便有人出现将百里红带走了,带到了不远处的那间卧房中,很快洛清闻也被叫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带着伤痕的百里红被人推搡着回到了牢房。
洛清闻很快也回来了,她怀里抱着今日徐文仲赏给她的笔墨纸砚。
她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铺开纸张,开始作画,画她心心念念的花鸟画。
百里红靠在墙角,望着洛清闻作画的模样,一时间觉得极为讽刺。
“为什么?”百里红哭着问她,“洛姐姐,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心安理得地继续画下去……”
在卧房时,无论发生怎样令百里红屈辱的事,洛清闻都能无动于衷地坐在书案后,安静地作画。
在百里红最无助最屈辱的时刻,她挣扎着看向洛清闻,她模糊的视线中,洛清闻自始至终置身事外,神色如常地沉浸在她的画作中。
洛清闻仍在继续画,“即便没有我,也有其他人画你们……”
百里红早已哭红了双眼,“但为什么是你?”
洛清闻没有说话,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作画,眼看一只栩栩如生的杜鹃就要完成。
百里红突然冲上前,一把捏住她的肩,“洛姐姐,你说话啊?!”
百里红的袍袖带翻了墨汁,洒在了快完成的杜鹃上,噪杂乌黑的一团。
洛清闻一把推开百里红,大声冲她道:“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觉得我还活着!”但也在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百里红好像被洛清闻的反应吓到了,她瘫坐在地怔怔地望着她,再次哭了起来。
洛清闻跪坐在画纸旁,忙去尽力补救,双手和袍袖上都沾染上墨迹,也于事无补。
这张画彻底废了。
之后,洛清闻变得越发沉默。
哪怕之后她如愿以偿得到了新的画纸,也同样沉默。
洛清闻望着画案上,那幅新作的那幅杜鹃报春图,仿佛被刺痛了双眼般,突然一把用手扯过,一点一点撕毁掉。
徐文仲在家中囚禁少女行苟且之事的传闻不胫而走。由于徐文仲的德行尽人皆知,受过他教导和恩惠的人遍布天下,百姓自然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反倒认为是有人蓄意污蔑栽赃。
而揭破这一切的人,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好在沈云臻严令所有人不得对外泄露洛清闻的身份,百姓并不知道是谁。
好似因为没有具体的泄愤对象,百姓们便又把州府办案不力的旧账翻出来痛骂。
“我在外面带人寻找阿布下落时,我这么爱说的人都不敢多说一句,怕百姓看出我们是在找杀死徐文仲的嫌犯……”秦峥向沈云臻诉苦道:“而且百姓一开始见我们出动这么多衙差,还以为我们是要捉李小映的,对我们很是抵触……”当李小映欲对“诬陷”徐文仲的人不利这件事传出后,李小映再次受到追捧。
沈云臻听完秦峥的话,沉吟片刻,“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百姓,不是李小映,也不是阿布……”
“那是谁?”秦峥一脸疑惑。
“时间……”沈云臻顿了顿,“时间能让人们由激愤变得冷静,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秦峥叹了口气,“我先回去歇了,明日继续顶着骂声去找人。”
秦峥离开后,沈云臻又翻看了一阵案卷,这才起身离去。
谁知他刚到府衙门口,便看到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正是颜绮霜。
沈云臻看到颜绮霜微微有些意外,“颜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沈云臻知道徐文仲之事对颜绮霜的打击,所以前日特地抽空去看她,还未在那里呆多久,便被她以要休息为由下了逐客令。
“我……”颜绮霜微微垂首,避开沈云臻的目光,“我来找杨姐姐。”
沈云臻沉吟道:“我带你入内。”
沈云臻带颜绮霜进了偏厅,而后着人去叫杨惠。
“大人,前日……”颜绮霜望着沈云臻,有些欲言又止,“我……”
沈云臻望着颜绮霜,“我知你这几日定然不好过,不管用什么方式,早日让自己走出来……”
颜绮霜点点头,眼前一片温热。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杨惠来了,颜绮霜看到杨惠,忙站起身迎了上去,“杨姐姐……”
沈云臻向她们微微颔首,而后关门离去。
杨惠忙虚扶着颜绮霜回到座位上,“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到了这里?”
“我在长史府等不及你回去……”颜绮霜望着杨惠,“杨姐姐,我想见李小映。”
“大人也在命人寻她。”杨惠顿了顿,“找到后我告知你。”
“杨姐姐,我……”颜绮霜眼神坚定,“我想亲自去找她。”她嗫嚅片刻,“我或许知道她在哪里。”
杨惠沉吟不语。
颜绮霜抬眸望着杨惠,“杨姐姐,你能陪我一起去吗?就我们两个人。”
杨惠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行了半日,终于停了。
杨惠下车后发现竟是一家新开的客舍,位置偏僻不说,还鲜有人来。
杨惠有些疑惑地望向颜绮霜,“这里……”
“这是之前我们一起呆过的那家客舍,在宁州新开的分号……”颜绮霜迎着杨惠的目光道:“李小映最喜欢吃的东西附近都有巡逻,只有这里没有。这里有她最喜欢吃的木桶饭,她一定会来的。”
杨惠和颜绮霜特地选了后院紧挨着厨房的那间房下榻。
可是两人在这里守了两天都未见到李小映,直到第三日,夜半时分,她们困得不行的时候,一道熟悉的人影进入了厨房。
颜绮霜和杨惠忙上前打开门,果然堵住了正在吃木桶饭的李小映。
李小映看到她们,抱着那个小木桶想跑,但被杨惠给眼疾手快地将木桶从她怀里抢了过去。李小映想去抱那个大木桶,颜绮霜先一步挪开,让李小映扑了个空。
“你们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吃饭?”李小映望着颜绮霜杨惠道。
颜绮霜望着李小映,“我有事问你……”
李小映见她们两个并未带其他人来,便跟着她们回了房间。
李小映坐在桌前,一边吃木桶饭,一边向她们道:“问吧,我吃完就得赶紧走。”
半晌后,颜绮霜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徐府……地宫的事是真的?”
李小映点头,“是真的。”
“李小映……”颜绮霜望着李小映,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我以前的确误会过你,但是这段时日的相处,我不相信这都是假的!我遭遇劫匪时,你也奋不顾身前来救我!杨姐姐被武元良欺辱时,你也没有置身事外!我不相信老师会做这些事情,我也不相信你会助纣为虐!李小映,你告诉我,你想要对洛姑娘不利,是不是因为你也不相信老师会做这种事?才会想要阻止洛姑娘诬陷他?!”
李小映定定地望着颜绮霜,“我之所以想杀洛清闻,是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
颜绮霜仍旧满目不敢置信,半晌后她才道:“你为什么要说谎?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那对颜姐姐又有什么好处?”李小映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一个曾被他侵犯过的人,为什么要处处维护他?”
颜绮霜闻言一时愣怔原地。
“小映……”杨惠惊骇不已地望着李小映,“你说什么?!”
李小映看着杨惠,“颜绮霜被她最敬爱的老师侵犯过,那时她应该正值豆蔻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