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颜绮霜在前往宁州书院途中遭遇劫匪险些丧命。此事被徐文仲得知后,在没有见到颜绮霜的入学凭证的情况下,他破格将她招收为弟子,并且对她多加照拂。
颜绮霜感念徐文仲对她的恩德,一直对徐文仲尊崇备至。直到那日,颜绮霜因为没有答出徐文仲的问题,而被徐文仲单独留下抄书,她不小心写了一个错字,徐文仲便伸手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
那一刻她的身体如遭雷击,心中又惊又怕,一时间竟不敢推开,她只觉自己像一个木偶般,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了一遍又一遍。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徐文仲这个举动代表不了什么,让自己不要多想。徐文仲对她只是单纯的师生之情,他是怜她孤苦,才会对她比其他学生都好。
“不是你想的那样!”颜绮霜有些急切地向李小映解释道:“老师最开始对我只是单纯的师生之情,是我引诱了老师……是我引诱了他,是我让老师犯下了大错!”她见李小映并不相信,便转首看向杨惠,“真的,这是真的!老师虽然喜欢我,但他发乎情止乎礼。是我引诱了他,他才会犯错的,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因为喜欢我,才会对我一个人这样。除此之外,他仍旧是一个爱护学生的好老师……”
杨惠望着情绪激动拼命为徐文仲辩解的颜绮霜,已经明白了事情原委,她既心疼颜绮霜,又因为她自轻自贱的话语,而有些无措。
“既然他是那么好的人,既然他那么喜欢你……”李小映望着颜绮霜,“那他后来为什么抛弃你了?”
“是我做了错事,老师才不见我的……”颜绮霜的眼中满是泪水,“和老师无关,是我太过粗俗鄙陋,是我配不上老师……”
李小映看着颜绮霜,“他是对你腻了后,才故意对你避而不见的,目的便是逼你离开,只是没想到你离开后竟然沦落风尘……”
颜绮霜的脸上早已泪痕斑驳,“我去枕霞阁,是我自甘堕落,是我辜负了老师的谆谆教导……是我对不起老师……这一切都不怪老师……”她怔怔地道:“老师对我很好,他只在我面前才会敞开心扉,只有在我面前才展露他所有的脆弱和秘密……他只会在我面前才会这样……”她看起来有几分失魂落魄,“是我毁了这一切……都怪我……都是我……因为我生来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颜绮霜话音刚落,李小映突然抬手,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颜绮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杨惠下意识想去扶,手伸到半空突然停了下来。
李小映恶狠狠地盯着颜绮霜,眼神犹如恶鬼一般,令人胆寒,“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在我面前说‘荡妇’这两个字!”
杨惠从未见过李小映这么可怕的神情。
颜绮霜颓然地扶着桌子站在那里,她的左颊高高肿起,火辣辣地疼,她的双目被泪水灼得通红,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她没有再去看李小映。
“颜绮霜,他对你说过的这些话,也对每一个他养在身边的女孩说过……”李小映直直地望着颜绮霜,声音冷冰冰的,“那些被他囚禁豢养的女孩,都听过同样的话,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哄她们听话,好任他摆布。你应该早就意识到了,不然当初为何没有阻止寄如芙离开书院,不就是因为不想让她和你有一样的遭遇吗?”
颜绮霜怔怔地,没有说话。
“在你之后,他用同样的话骗了,比你更加年轻的女孩,只有十一二岁……”李小映顿了顿,“他不敢在书院中太过明目张胆,于是让我暗中帮他物色……”
颜绮霜缓缓抬眸望着李小映,“你在说谎……”她的情绪突然激动,“你在说谎!”
“既然你不想知道真相,为何要特地来此堵我?自欺欺人下去不是更好吗?”李小映眼神凛冽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颜绮霜慌忙上前一把捉住李小映的袍袖,用尽全力紧紧捉住,“李小映,你不要走!你告诉我老师是好人!那些事都不是真的!你想杀洛姑娘也是误会一场!”她的眼中满是哀求,热泪滚滚而下,“你告诉我啊!你和老师都是好人!”说到最后话语中已满是悲戚。
李小映定定地望着颜绮霜,“抱歉,你的老师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我也不是。”话音刚落,李小映突然用蛮力一把挣开她,转身离去。
颜绮霜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抬眸望向李小映,模糊的视线中,李小映的身影越来越远。
杨惠忙上前扶起她,心疼地将她揽入了怀里。
那天晚上,颜绮霜伏在杨惠肩头泣不成声,哭声中满是绝望与无助,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仿佛要将她这么多日所积攒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一般。
原本放晴的天,突然下起了雨。
这场雨竟连下了两天,直到两日后的晚上,雨才终于停了,枕霞阁的后院迎来了难得的宁静。
颜绮霜自那家客舍回来后,仿佛又回到了寄如芙刚离世时的状态,整日闭门不出,形容枯槁地窝在墙角。
后半夜,团儿起夜,当经过抄手游廊时,竟无意中看到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正是颜绮霜。
颜绮霜衣着单薄,背对着她立在风中,不知已立了多久,满身透着湿冷的雨气。
“姑娘……”团儿忙走上前,“你大半夜怎么站在这里啊?”
团儿接连叫了颜绮霜几声,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院子里,她神色茫然,“我……”
“姑娘是梦游了吧,快回去吧,外面冷。”团儿连忙扶颜绮霜回到房间。
第二日一早,房外人声噪杂。
团儿推门进来,为颜绮霜送吃食时,颜绮霜正侧首望着窗外,好似有些好奇外面何事吵闹。
团儿贴心地向她道:“是衙差在询问大家,认不认识一名叫阿布的女子……”
“阿布……”颜绮霜下意识地重复下这个名字,觉得这个名字异常熟悉,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到过。
入夜后,雨又下了起来,伴随着夏雷滚滚,雷电交加。
洛清闻端坐在昏黄的烛火下,翻看这几日自己所绘的丹青,一道惊雷掠过,窗外雨声如瀑。
洛清闻突然想起,八年前阿布的第四次逃跑,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
阿布经过多日筹划,在那天夜里选了一条之前从未发现的密道,在洛清闻和百里红的掩护下逃了出去。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和徐府相距不远的宁州书院,颜绮霜因为犯了错,而被书院的管事罚去住惩戒房。那么大的雨,加上电闪雷鸣。她一个人很害怕,谁知这时,徐文仲突然推开门,出现在了她的房间。
“老师……”她看到徐文仲有些意外。
“老师担心你害怕,特来看看你。”徐文仲说着上前,缓缓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而后将她缓缓揽入怀中,“有老师在,不怕。”
徐文仲轻轻拍着颜绮霜的背,她又惊又怕地伏在徐文仲的怀里。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应该推开他,师生之间不该是这样的,但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是她想多了,是她太过自作多情,才会认为老师对她有非分之想。
也可能是那晚的雷电雨声太大,他的怀抱太过温暖,所以她一直恐慌地承受着,他放在她背上的手每向下缓缓移一分,她身体的颤栗便更深一重。
直到徐文仲缓缓垂首亲向她时,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一把推开他,随后又立马满是愧疚地向徐文仲道歉,“对不起,老师,我……”
“你讨厌老师?”徐文仲缓步走近问她。
颜绮霜连忙否认,“不是!”
徐文仲再次缓缓拥住了她,然后唇移向了她的脖颈,她一时竟没有力气推开他。直到徐文仲一把将她推倒在桌上,将她压在身下。颜绮霜突然害怕得哭出声来,近乎哀求道:“老师……不要这样……”
“不要怕……”徐文仲柔声安抚她,“老师是喜欢你才对你这样的……不要怕……”
可颜绮霜还是害怕地哭出声来,她挣扎了一下最后也只是无力地推倒一旁的花瓶,坠落在地,在雷雨天气碎裂得无声无息。
而这时沿着密道逃出来的阿布,恰好经过惩戒房外,她清楚地听到了花瓶碎裂的声音。她隔着房门,也听到了内中无望的啜泣声和熟悉的男子声音,她立即明白了发生何事。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绝望过,希望能有人能来救自己,可是她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了。
而前面不远处就是一道矮墙,她向前走几步,然后翻跃过去,就能逃出去了。她遭受那么多毒打,受了那么多屈辱,如今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她不能再节外生枝,否则她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逃出去了……她不能回头……不能停下……
伴随着在头顶翻滚的雷声,她最终还是向不远处那道矮墙迈了过去。
颜绮霜的双手被徐文仲紧紧攥着,在桌沿磨出了血痕。她的亵衣被撕扯开,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时,门突然被人一把踹开,一道瘦小的女子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一只手紧紧扶着门框,一言不发,就这样立在门口。
阿布仅仅踏出了一步,当雨水兜头浇下时,屋内女子的痛呼声再次分毫不差地传入耳中,她便再也无法向前迈出第二步。
徐文仲看到阿布,有些讶异,话语中甚至带着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阿布,你又偷跑出来了?”
“让她走。”阿布直直地看着徐文仲,一双眼睛在暗夜中黑得发亮,“我来陪你。”
徐文仲松开颜绮霜,向阿布道:“她是自愿的。”徐文仲说着看了颜绮霜一眼。
“你真是自愿吗?”阿布问颜绮霜。
颜绮霜嗫嚅道:“我……”
阿布仿佛为了能清楚听到颜绮霜的回答般,走近颜绮霜。
颜绮霜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阿布突然将她向外推了一把,“快跑!”与此同时,阿布突然一把拔出匕首刺向徐文仲。
颜绮霜下意识向外跑去,但是慌乱中被门槛绊倒跌倒在地,她下意识地回首望向阿布。
阿布已被徐文仲打掉了匕首,徐文仲紧紧捏住她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扯,她重重跌在地上。
阿布看到颜绮霜好似犹豫着想上前帮她,忙厉声道:“快跑啊!”
但是已经晚了。
“来人……”徐文仲向外喊了一声,曹管家匆匆带人出现在房内。
颜绮霜彻底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徐文仲向曹管家道:“将她带回去。”
“是。”管家身后的两名守卫,上前将阿布带了下去。
“要逃走!”阿布被那两人拖着离去时,她回身冲颜绮霜声嘶力竭地喊道:“一定要逃走啊!”
夜半时分,颜绮霜被一道惊雷自睡梦中惊醒,她靠坐在床头,连眼角的泪都是冰冷的。
窗外的风雨声正浓,一如八年前的那个雨夜。
她终于想起来了,是阿布,是阿布曾经拼却性命想要救她!
她竟然把阿布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