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臻将与徐文仲一案有关的事情交由林正后,便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每日抚琴下棋、煮酒烹茶、读书习字,过得好不自在。
那日清晨,他去叫陈牧一起喝早茶时,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了陈牧的斥责声,“你这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沈云臻进来时,林正正跪在地上向陈牧请罪,连大气都有些不敢出。
“世叔,发生何事了?”沈云臻向陈牧问道。
陈牧坐指着林正,怒不可遏地向沈云臻历数他的罪状,“说什么话本暗中传阅者众,多人窝藏,根本无法全部销毁!而且他都找到刊印话本的书坊了,竟然还能让里面的人给跑了!”
陈牧话音刚落,林正的头低得更低了。
“世叔息怒……”沈云臻忙上前打圆场,“李小映本就狡猾异常,往日小侄与她交手时,也屡屡被她算计……”
陈牧看了沈云臻一眼,余怒未消,没有说话。
沈云臻沉吟片刻,望向陈牧,“不如让林大人派个手下乔装之后去黑市走一趟,找几个书贩,让书贩帮忙暗中搜集此书,然后我们再回购……”他顿了顿,“那些藏书的人,定然不会和钱过不去。”
陈牧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林正,“还不快谢沈大人为你出谋划策!”
林正忙向沈云臻行礼道谢,“多谢沈大人指教。”
沈云臻忙上前扶起林正,“都是自家人,何必拘礼。”
暮秋时节,落叶纷纷,庭院里的树,如今也变得光秃秃的。
一阵风气,几片枯叶随风打着旋荡进了窗子里。
幽静的室内,闻人长吉正在屏风前净手,水声泠泠,屏风后则是吱吱呀呀的摇椅声。
闻人长吉一边洗手,一边向屏风后喃喃道:“最多再有月余,药便能研制成功。”
屏风后没有回答,只有断断续续的摇椅声。
闻人长吉用锦帕轻轻擦拭着手,“你那边的事应该也快结束了吧。”
屏风后的人,依旧没有回答。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药童拿着药方走进来,见屋内只有闻人长吉一人,便疑惑道:“先生,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闻人长吉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是药方有问题吗?”
药童走上前,指了指药方,“这个字我认不清……”
药童说话间无意扫了一眼屏风后,只看到了微微摇晃着的摇椅,以及地上散落的榛子壳。
府衙的偏厅外,植了几棵枫树,自窗子里向外看,如火如荼的一片。
沈云臻自那一窗秋色上,缓缓收回目光,继续不紧不慢地煮起了茶。
谁知他刚煮好茶,陈牧便来了。
沈云臻引陈牧入座,为他倒了一杯。
陈牧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向沈云臻道:“林正按照你说的方法,将那些话本清缴得差不多了……”陈牧嘴上这样说着,但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沈云臻看了陈牧一眼,沉吟问道:“那世叔又因何事叹息?”
“无论他怎么清缴,很快便会有新的话本在百姓间暗中流传……”
沈云臻为陈牧添了下茶水,“那个书坊不是已经查封了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陈牧看了沈云臻一眼,向外道:“把人带上来。”
陈牧话音刚落,一名男子便被押了进来。
陈牧睨了男子一眼,“报上名来。”
男子忙答道:“草民名叫柳诚。”
陈牧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柳诚,“与徐老有关的话本可是你带人刊印的?”
柳诚诚惶诚恐道:“是小民。”柳诚正是之前刊印话本的那个书坊的主人。
“话本里的内容是谁交付予你的?”陈牧直视柳诚,“是谁给了你银子,让你这么做的?”
柳诚战战兢兢地一时不敢答话。
陈牧喝道:“说!”
半晌后,柳诚颤巍巍地抬起手,缓缓指向了陈牧身后的沈云臻。
陈牧顺着柳诚的手看过去,沈云臻正端着茶盏在饮茶,看到柳诚的指认,他并未有多大波动,而是缓缓将茶盏放回案几上,神色如常地看向陈牧,“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世叔查到了。”
陈牧望着沈云臻,“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明白沈云臻为何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钻这个牛角尖。
沈云臻迎着陈牧的目光,“从未像现在这么清楚过。”
“我此次来宁州,是代天巡狩!”陈牧直视沈云臻,“你反抗我就是在反抗陛下!你的前程还有你的命,都不要了吗?!”
沈云臻神色平静地望了陈牧半晌,“宁州的许记桂花糕堪称一绝,世叔回程时,我会买一份,提前命人放到世叔的马车中……”
陈牧听出他话里有话,微愣了下,“你此话何意?”
沈云臻定定地看着陈牧,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衙差的声音,“大人,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宫里的传旨太监,陈牧与沈云臻连忙前去接旨。
竟是朝中有人弹劾陈牧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由于证据确凿,皇帝下旨,将他押解回京,交由三司会审。
圣旨宣读完毕后,陈牧有些不敢置信地望了沈云臻半晌,“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遣人前往京都,找了邢伯远邢大人,向他痛陈利弊。邢大人参你的同时,也将我的奏章呈给了陛下。我向陛下言明,如今徐文仲奸污少女一事,已尽人皆知,如若执意维护徐文仲,那么就会民怨沸腾,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陈牧显然并不相信沈云臻的话,因为沈云臻的所有亲信,都在他的严密监视下,沈云臻根本就无人可派。
陈牧冷笑一声,“你到现在仍……”他话还未完,便在传旨太监的随从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竟是杨惠,他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还是老夫太过轻敌……”陈牧看着沈云臻,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的下场般,“你此举是在逼迫陛下不得不这样做,陛下即便这次放过你,日后我且看你会是何下场。”他话音刚落,便哈哈大笑起来。
陈牧虽然被带了下去,但他的笑声,却在府衙中回荡了许久。
偏厅中,沈云臻又新煮了一壶茶,换上新的茶具,为杨惠斟了一杯。
杨惠接过啜了一口,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几日未见,大人烹茶的技艺,又精进了。
“这段时日练出来的……”沈云臻说着,望向杨惠,“伤口还疼吗?”
沈云臻与杨惠演的这场戏,为的便是让杨惠能够抽身出来,避开陈牧的耳目,前往京都将沈云臻的奏章托人送到陛下跟前。虽然沈云臻所用的那把剑,并不会伤及筋骨,但到底还是会在杨惠脖颈上留下伤痕。最初在和杨惠筹划此事时,他有些迟疑,但杨惠的坚定,让最终下定了决心。
“早就不疼了……”杨惠向沈云臻微微笑道:“阿颜找到我时,闻人先生也到了,将我带回他的医馆,为我处理伤口。闻人先生的医术很好,疤痕会渐渐淡去的……”
沈云臻垂眸饮了口茶,“那就好。”
杨惠沉吟片刻,“大人是何时知会闻人先生让他去接应我的?”
沈云臻望着杨惠,微微有些意外,“你在他那里养伤时,不曾问过他吗?”
“问过。”杨惠顿了顿,“闻人先生让我来问大人。”
沈云臻思索片刻,还是开口了,“那时陈牧刚到不久,一天,我暗中发现了李小映的藏身之处,便借机支开林正……”
沈云臻到时李小映已经逃了,但闻人长吉还在,他抱着猫坐在摇椅上,旁边是药童在煮药。
沈云臻看到他怀里露出的一角锦帕,觉得有些眼熟。
闻人长吉好似察觉到沈云臻的目光般,便自怀里取出那块锦帕,缓缓递给沈云臻,“是杨姑娘不小心遗落的,我一直没有机会奉还,能烦请大人帮我物归原主吗?”
沈云臻垂眸望了一眼那方锦帕,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你为何不逃?”
闻人长吉轻轻抚着怀里的猫,“拖家带口,太麻烦了……我坦白,我不是你们要找的南宫瑾……”
“所以大人,便趁机提出让闻人先生帮忙?”杨惠问道。
沈云臻不置可否,“他医术了得,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人……”杨惠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望着沈云臻有些担忧道:“陈牧所言今上会对大人……”
“放心……”沈云臻向杨惠胸有成竹道:“我既如此做,便是早已想好了退路。”
杨惠微微颔首,沉吟道:“陛下虽然召回了陈牧,不再执意对李小映就地处决,但却仍不愿接受徐文仲有罪的论断……”
“这只是我们踏出的第一步,接下来才是关键……”沈云臻顿了顿,“物极必反,天道使然,现在正是让百姓知道真相的最好时机……”
“所以大人提前安排了那些话本……”
“那些话本不是我安排的。”沈云臻道。
杨惠有些意外,她思忖片刻,“那是……”
“李小映。”书坊里的人也都是李小映安排的,她笃定了沈云臻一定会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