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暖阳降临大地。
早市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的，街尾的茶庄却闹中取静，大门临街，后院临湖，内中也是说不出的雅致幽静。
雅间内，沈云臻和陈牧在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窗外便是一览无余的湖景。
陈牧啜了一口茶，细品片刻，看向沈云臻，“这茶确实不错啊。”
沈云臻微微笑了笑，“世叔喜欢就好。”
陈牧又喝了一口，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放下茶碗，看着沈云臻佯怒道：“不过，你怎么那么冲动，把杨惠说杀就给杀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沈云臻沉吟道：“我若不杀她，以她的脾性定会与我们对抗到底，万一坏了大事就得不偿失了……”他望着陈牧，“还不若早日解决了她，永绝后患。”
“她虽然没有被朝廷直接授官，但到底也在衙门做了这么久的事，在百姓中也有一定威望……”陈牧顿了顿，“这件事你打算怎么遮掩？”
“无需遮掩……”沈云臻不紧不慢道：“杨长史是在追踪凶犯的途中以身殉职，我会上表为她追讨封赏，届时还请世叔也替她美言几句……”
陈牧闻言突然望着沈云臻哈哈大笑起来，半晌后，他才道：“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沈云臻端起茶盏，遥遥敬了下陈牧。陈牧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而后又与沈云臻饮了几盏，这才离开茶庄。
回府衙的途中，百姓认出了陈牧是钦差，便纷纷簇拥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感谢他为徐文仲正名还徐文仲清白，对他赞不绝口。
但是就在这时，人群中却突然有一名男子挤到最前面，举着一个话本，向陈牧道：“大人，能不能请大人管管这种话本？”那人将话本打开，“话本里，全是污蔑徐老的内容！简直不堪入目啊……”
陈牧是怒气冲冲回到府衙的，一路上他将那名男子递过来的话本翻完了，内中清清楚楚地写着，徐文仲诱奸女学生、以及囚禁多名少女的事实。
还有洛清闻、颜绮霜亲笔画押的证词，甚至还有部分徐文仲凌虐李小映的画。
陈牧气急败坏地将话本摔到案几上，“这个李小映到底还有多少同党？！”
刊印话本绝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而这种事，自然也只有李小映能做得出。
陈牧直视沈云臻，“这些证词应当只有府衙才有，是谁泄露出去的？！”
沈云臻沉吟片刻，“应是杨长史……”他顿了顿，“她与李小映私交甚笃。”
这时林正恰好入内，看到陈牧发怒，忙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陈牧看了林正一眼，懒得说话。
沈云臻向陈牧道：“秦参军和杨长史先后因公殉职，长史和司法参军两职空悬，不如就先由林大人暂代？”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牧有些烦不胜烦，“现在得赶紧查出刊印话本的书坊，将所有话本立即销毁！否则我们之前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沈云臻静静听陈牧说完，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派出的那些追查这些话本的衙差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由林大人全权统领了。”
陈牧这才明白沈云臻的意思，他沉吟片刻，向林正道：“还不快谢过沈大人。”
林正忙向沈云臻行礼，“谢沈大人提携。”
“都是自己人……”沈云臻忙虚扶了下他，“林大人不必拘礼。”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想，这些话本出现未必是一件坏事……”沈云臻看着陈牧，“我们失去李小映的踪迹许久，现在终于有了新的线索……”
陈牧略略舒了口气，“云臻此言有理。”他看向林正，“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话本之事和李小映都需尽快解决掉，以免夜长梦多。”
“是。”林正向他们行礼后退下。
颜绮霜查了一天梁方的线索，一无所获。眼见已到了日落时分，便和傅江等人分开了，打算先回去。路上，她顺便拐到一个小店采买了些吃食，谁知正准备结账时，钱包竟被一个小乞丐抢走了。
颜绮霜忙追了出去，一路追着小乞丐，最后竟然来到了一片荒野。
而小乞丐早已不见了踪影，颜绮霜见状正准备离开，竟无意中发现地上有个铜片，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俯身去捡，发现竟是一块被埋入土中的腰牌，上面竟满是血迹。
颜绮霜突然怕烫般松开手，神色惊骇不已，那块腰牌也坠落在地。
这块腰牌，她认得，是杨惠的。
颜绮霜这才发觉脚下是一片新土，而她竟隐约看到了露出土的手指。
颜绮霜愣怔半晌，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跪倒在地，忙用手刨起了土。
半晌后，颜绮霜看到了里面的情形，突然一下子瘫软在地。
杨惠静静躺在那里，脖颈处有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杨姐姐……”颜绮霜眼中满是泪水，她一边用袖子颤抖着手帮杨惠擦去脸上的土，一边唤她，“杨姐姐……”
杨惠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颜绮霜将杨惠抱在怀里，紧紧按住她脖颈上的伤口，泣不成声。
凌冽的寒风中，颜绮霜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回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远处隐约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颜绮霜颤巍巍地抬起模糊的视线望过去。
一道男子身影正缓步走过来，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的长发散在风中，衣袂翩飞，恍若自天而降的神祇。
当她看清男子的面容时，眼中满是意外。
大片云霞随着西沉的红日染红了大半边天空。
府衙后院的小楼上，沈云臻正在凭栏远眺。风轻轻拂动他的袍角，他微微仰首，望着远方的一景一物，纷乱的发丝不时拂过那双波澜不兴的眸子。
火红的霞光，映照在那斧削笔刻的容颜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红彤彤的光。
“独自莫凭栏啊……”陈牧不知何时，缓步出现在沈云臻身旁。
沈云臻收回目光，向陈牧行礼，“大人。”
陈牧笑道：“尤其是黄昏时节……”他说着也望向了这漫天红霞。
沈云臻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回京之后，有何打算？”陈牧问道。
“忠君报国，奉养父母，娶妻生子……”
陈牧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吟问道：“我听闻秦参军的女儿曾亲眼目睹过凶手行凶？”
“是……”沈云臻恭敬答道：“她亲眼目睹李小映杀死了她的父亲，因为受惊过度，加上其母不良于行，我特地派了几名女官前去照料她们母女。”
陈牧哈哈大笑了起来，“还是贤侄考虑周全啊。”他顿了顿，“放心，你的婚事，我会帮你，邢伯远家的千金怎样？他在朝中圣眷正隆，对你的仕途大有裨益，回去之后，我就带你去拜见他……”
沈云臻忙向陈牧道谢，“小侄先谢过世叔了。”
陈牧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与他闲聊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沈云臻举目再望时，漫天霞光已渐渐褪去，四周暮霭沉沉，黄昏的风鼓起他的长袍，带来一重又一重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