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颜绮霜回到住处时,发现屋内亮着灯。她推开门,发现杨惠正端坐在案几旁翻书,一旁是温着的酒。
杨惠看到颜绮霜,缓缓放下书,温柔笑道:“回来了?来喝点温酒暖暖身子。”
颜绮霜在杨惠对面落座,杨惠一边为她斟了杯酒,“本来是想煮茶,见天色晚了,这才把酒温上了……”
颜绮霜双手捧着酒杯,啜了一口,隔着丝丝热气望着杨惠,“杨姐姐,你及时来的?”
“下衙后便来了……”杨惠将一盘点心放到颜绮霜跟前,她沉吟片刻,向颜绮霜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进展吗?”
颜绮霜微微摇摇头。
此行,她造访了几个受害人的老家,一路下来,并未有什么收获。
“无妨……”杨惠缓缓合上案几上的书,望着颜绮霜道:“阿颜,现在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杨姐姐尽管说。”颜绮霜望着杨惠。
“我们查到,小映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杀掉梁方,而梁方同样想要小映的命。既然现在小映踪迹仍然成谜,不如就先去找梁方……”杨惠从袖中掏出一幅画像,“这是画师根据目击之人所述画出的梁方的像,我想托你暗中带人去寻找……”
颜绮霜接过画像,画像中的人带着面巾,无法看清真容,但颜绮霜还是向杨惠道:“我明日就和傅江他们一起去找人。”
杨惠微微颔首,叮嘱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颜绮霜点点头,她踌躇片刻还是问道:“杨姐姐,那个新来的钦差……是不是想要将李小映就地处决?”她顿了顿,“我看到他们的架势,根本不像是要捉人。”
杨惠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我不方便行动,寻找梁方的事,就拜托你了。如果发现他的踪迹,立即传信予我……”
“好。”
杨惠和颜绮霜分开后,已是后半夜,她撑着一盏灯笼,走在偏僻空旷的街道上,向长史府行去。杨惠在路上走了很久,直到隐约听到瓦片轻响,她循声望过去,竟看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女子身影。她踏足在一旁的屋顶上,衣袂翩飞,正是李小映!
而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正正带着手下官兵急追而来。
李小映的腹部受了伤,为了躲避追踪,她捂着伤处,忙自高处一跃而下,而后有些踉跄地向一侧跑去,最后躲入一个不起眼角落里的草棚中。
只是,没过多久,棚外便传来脚步声。在外面的人入内时,李小映紧握手中的短剑就欲刺过去,当发现是杨惠时,匕首便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而后她缓缓放下了手。
昏黄的灯火下,她有些疲倦地靠在茅草上,唇角渗出鲜血,看起来有些虚弱,“杨姐姐,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杨惠定定地望着李小映,眸中泛起隐隐泪光,“往东南方向,那个地方暂时无人值守,现在立刻,走。”
杨惠话音刚落,李小映望了杨惠一眼,捂着伤处起身,出了草棚后径直向东南方向逃离。
杨惠连忙设法遮盖住了地上的血迹。
当林正骑马带人追过来时,看到的是提着一盏灯笼迎风立在草棚前的杨惠。
“杨长史,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李小映了吗?”
杨惠没有回答,而是向西北方向微微示意了下。
林正就欲调转马头向西北方向追去。这时突然有衙差在杨惠身后的方向,远远看到了李小映逃走的身影,杧指给林正看。
林正忙拉动缰绳,准备追过去。
“大人止步!”杨惠不知何时已提着灯笼,走到路中央,仰首望着林正。
林正神色不豫地看着杨惠,“杨长史,你此举何意?”
杨惠将灯笼放在一侧的地上,隔着夜色望着林正,“律法之中,并无将嫌犯就地处决之条例。今日我在此拦你,是为坚守国法,大人若要执意前行,那便只能自我身上踏过。”
林正瞬间明白过来了,他看着杨惠,怒火中烧,“杨惠你阻拦我等追讨逆贼!便与那恶贼同罪!我今日就代沈大人清理门户!”话音刚落,他便策马直冲杨惠而去,他身后的手下,紧随其后。
杨惠望着策马疾行而来的众人,双眸沉沉如水。
凌晨,天刚蒙蒙亮,沈云臻正在书房内翻书,门外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沈云臻缓缓合上书,推开门走了出去,看到的竟是跪在院中,被五花大绑的杨惠,身旁则是怒不可遏的林正。
林正到底是不敢自作主张杀了杨惠,在欺近杨惠跟前时,及时勒停了座下的马。
林正听到开门声,忙向沈云臻行礼,“沈大人,昨夜我们好不容易伤了李小映,眼看就要将她就地正法,杨长史突然出现公然协助李小映逃离,还阻挠我们追踪,最终致使李小映脱逃。请问大人,杨长史的行径,该当如何处置?”
沈云臻缓步走到杨惠跟前,“杨惠,你可知罪?”
杨惠缓缓仰首,望着沈云臻,“我此举是为维护律法公正。”
“一个曾经想谋杀亲夫知法犯法之人,又有何颜面谈律法公正?”沈云臻道。
“法不责未行之罪。”杨惠顿了顿,“正因当初律法无法帮我,如今既有律例可以助我等践行正义,我需当仁不让,誓死捍卫。”
沈云臻垂眸看着杨惠,“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李小映滥杀无辜,人神共愤,将其当场格杀,是为了保护百姓,并无不妥。”
“李小映杀人一案尚有疑点,必需彻查,待罪证确凿后,再对她依律论处……”杨惠的眼坚韧笃定,“她需要一个认罪的机会,天下人也有权利知道真相。”
沈云臻直视杨惠,眸光冷彻,不怒自威,“你想以一己之力对抗民意?”
“我生于世二十余载,读书明理,识字知义,为的便是,无论身处何地,身居何位,始终清醒自持,而不是随波逐流盲然从众……”
“杨惠!徐老一案已由陛下亲裁!李小映罪证确凿无从抵赖!”林正怒斥杨惠道:“你竟敢口出狂言,不尊君父,以下犯上!为这个杀人犯各种开脱!”
杨惠没有看林正,始终望着沈云臻,“只要我活着就会继续查下去……这样我才对得起那些被徐文仲残害的少女,对得起身死的秦参军和清闻……”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这世上,无人能阻我,大人亦然……”
杨惠话音刚落,自背后解开了捆着她的绳索,缓缓站起身,定定望了沈云臻一眼,目光透着锐不可挡的坚毅之色。
但就在杨惠转身离去的前一刻,随着铿然一声,沈云臻竟一把抽出身侧张刚的佩剑。
一道剑光闪过,鲜血一滴滴坠落在地,杨惠捂着自己脖颈的伤处,不敢置信地望着沈云臻,鲜血源源不断自指缝间渗出。
她眸中泛着泪光,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踉跄着重重地跪倒在沈云臻脚下。
所有人都惊骇不已地望向沈云臻。
风轻轻拂动沈云臻的袍角,他用睥睨一切的眼神看着杨惠,眼神冰冷又漠然。
像一个冷漠的看客,但他的手上却沾满了血。
鲜血滴落在沈云臻飞扬的袍角上,染出斑斑血迹。杨惠重重倒地的那一刻,沈云臻也将染血的剑归入张刚的剑鞘中,“把她的尸体处理掉。”他向张刚吩咐道。
张刚忙带人上前,将杨惠拖了下去。
林正望着地上那一大片刺目的血迹,一时间惊惧不已,不敢看沈云臻。
“林大人……”林正听到沈云臻叫他,险些被吓了一个激灵,他心有余悸地看向沈云臻,“沈大人……”
沈云臻神色如常,根本不像刚刚杀过人的人,他微微笑了笑,“陈大人现在何处?”
“在后院。”林正谨小慎微地应着。
“我去请他喝早茶。”话音刚落,沈云臻便抬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