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生机的夜,沈云臻端坐在纹秤前,死死盯着上面的棋局,直至案上的烛火燃尽,周围的一切都隐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纹秤上是被李小映下了一枚黑子的残局,沈云臻早已烂熟于心。他一直在寻找破解之法,到了今日仍没有任何丝毫头绪。
沈云臻就这样僵直着身子,枯坐在纹秤前。
直至破晓时分,昏暗的光线中,棋局依稀可见。
仿佛已压抑了太久,又仿佛被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棋局刺痛了双目般,沈云臻突然抬手一把将纹秤上的棋子扫落在地。
伴随着劈里啪啦的落地声,沈云臻的长靴也落在纷乱的棋子旁。他来到兵器架旁,取过长剑,径直打开房门,跨了出去。
一夜寒霜过后,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很快,便是红日东升,阳光普照。
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沈云臻亲自带人,几乎出动了府衙里的所有人,不眠不休地在搜寻李小映的下落。
只是一连三日过去,仍是没有任何线索。
暮秋时节,黄昏时分的风,已带有了寒气,但橘红的落日洒满小楼时,却是带着几分暖意的。
檐角所悬的那串风铃,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
二楼,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一直眺望着远方,仿佛要望穿天涯般。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杨惠出现在女子身旁,将一件毯子为她披上。
女子微微侧首望向杨惠,“杨妹妹不必担心我,快回去忙公务吧。”
杨惠温声道:“我正好旬休,多陪陪谢姐姐。”
“你说老秦被大人派去外地公干了,会去多久呢?”谢舒容的目光缓缓落到远方的暮霭上,喃喃道:“英英还未找到,他怎么能去外地呢?”
“秦参军就是去找英英了……”杨惠微微垂眸,勉力笑了笑,“到时他会将英英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谢舒容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痴痴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杨惠自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上,收回目光时,竟无意中在楼下看到了颜绮霜。
“阿颜,你怎么来了?”杨惠忙下楼,将颜绮霜带到一旁问道。
“我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前几日,秦峥的遗体运回府衙时,颜绮霜正好也在府衙门口,看到了。
“秦参军之死,我们都瞒着谢姐姐……”杨惠望了颜绮霜一眼,微微垂眸,“大人正带人全力寻找英英的下落,我们只有等消息……”
“谢姐姐她为何会不良于行?”颜绮霜远远望向坐在二楼栏杆处的谢舒容。
“英英被掳走时,她上去相护,被匪徒自台阶上推了下来,摔到了腿……”秦峥出事后,杨惠便以秦峥外出公干,托她照顾谢舒容为由,一直陪在谢舒容身边。
颜绮霜的双眸泛起隐隐泪光,她侧过首,“杨姐姐,你多陪陪她,我就不去打扰了。”
杨惠微微颔首。
夜很静,隐约有风铃轻响。
杨惠缓缓睁开双眼,发现另一张床上的谢舒容不知去了何处。
杨惠连鞋都顾不上穿,忙下床去寻,最后终于在顶楼的窗台处看到了谢舒容的身影,她仅着中衣半个身子已探出窗外。
杨惠忙冲上前去,一把自背后抱住她,带着她跌坐在地上,“谢姐姐……不要跳……”
谢舒容怔怔地没有挣扎,良久才喃喃道:“十五年前,我娘亲过世,我在她守在她的棺前痛哭不止,远亲们安慰我说,别哭了容容,以后你婶娘会和你娘亲一样待你好……”
“我可以原谅他们不知道我们两家之间的龃龉,但仍旧因这句话怨了他们十五年……”谢舒容微微阖上双目,“你的至亲至爱之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这世上再也无人可以替代。他们或许会随着时间在记忆中淡去,甚至渐渐地连面目都变得模糊,但在你心中却是永远无法被磨灭的存在。或许会暂时忘记失去他们的痛苦,但是每次午夜梦回一旦想起,那种深入骨髓的痛便会卷土重来……”
谢舒容缓缓挣开杨惠,靠在一侧的墙上,“当年,景儿的尸骨被寻回后,他们又劝我说,以后你还会有孩子的,要为了你丈夫活下去……”她微微苦笑道:“不知道这次他们又会如何劝我,让我为了新的丈夫活下去?”
杨惠望着她,微微有些意外,“谢姐姐……”
“我与他多年结发,他的死讯如何能瞒过我。”仿佛为了回答杨惠的疑惑般,谢舒容道。
杨惠静静地没有说话。
“人真是奇怪,明明我之前对他是有怨的,当他死了后,便只记得他的好了……”谢舒容喃喃道:“或许这世间所有的关系,本质都是束缚,人生在世,没有人能够真正逃脱……”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束缚,人被留在了世间,享有爱与被爱的权利……”杨惠望着谢舒容,“人有七情六欲,这不是罪孽,不是错误,反倒更像是考验……人会懊悔、会反复、会生出不该有的恻隐之心……但只要清楚自己最想要的和最需要的是什么,就知道自己该行往何处……”
谢舒容的眸中泛起盈盈泪光,良久,她喃喃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要好好活着等英英平安归来,我要亲眼看着掳走我女儿杀害我丈夫的凶手被明正典刑……所以……”谢舒容抬首望向杨惠,“带我去见我的丈夫吧。”
“大人,有人曾看到李小映,在前面东南方的一个洞口出没……”张刚向正在排查山村的沈云臻禀道。
沈云臻遥望了下东南方向,山丘绵延不绝,“前面带路。”
“是。”
沈云臻带人往东南方向行去,果然没过多久,便发现了一个岩洞。
沈云臻吩咐身后的几名衙差道:“你们几个去察看下这个岩洞还有没有其他出入口……”
“是。”几名衙差领命离去。
沈云臻也带人踏入了岩洞。
洞内光线幽暗,道路逼仄,他们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进。
一刻钟后,他们应是到了岩洞尽头,视野开阔,洞顶高约数丈,各种奇形怪状的岩石或散落洞内,或嵌在洞壁上,一个火把无法照到尽头。
洞内还有水声,不远处有几条伏流,交汇在东南侧,水流湍急不知涌向何方。
这时,半空中有一支火把缓缓亮了起来。
随着渐亮的火光,沈云臻这才看清,那支火把是被插到洞壁的缝隙中,由于位置较高,一眼望去还以为是在半空中。
一名少女正立在火把旁,她站在一块自洞壁凸出的岩石上,收起火折子,侧首望向沈云臻。
火光映红了少女的面孔,正是李小映。
她看到沈云臻好似并不意外,嘻嘻笑了笑,双目弯成了一对月牙,“大人,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