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惠抬首望向李小映,好似微微有些意外。
“你之前不就想杀他吗?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李小映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边说一边还啃了口糖葫芦。
杨惠定定地望着李小映,良久都没有说话。
李小映带走蒸饼的事,杨惠知道。她也知道,聪明如李小映定然会发现她在蒸饼中下了毒。她以为李小映会拆穿她,可是这么久过去了,李小映什么也没说。
李小映远远看到沈云臻已经买好桂花糕,便向杨惠嘻嘻一笑,“我说着玩儿的。”她话音刚落,便提起点心转身走了。
李小映在街上,叫住正在找她下落的沈云臻,而后带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行去,特意避开杨惠这边。
沈云臻帮李小映提着刚买的桂花糕,随她一同来到了僻静处。
沈云臻顿住脚步,望着李小映道:“小映姑娘,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得先把大人给我买的这些好吃的吃完……”李小映望着沈云臻,认真道:“三日后,大人在横楼等我,我会将与杜鹃花刺青有关的消息,都告诉大人。大人到时记得一定要一个人来哦……”横楼是宁州最出名的酒楼。
沈云臻沉吟片刻,“等我到横楼后,小映姑娘又会说想吃望月楼的肘子、西巷坊的酥饼……”
李小映嘻嘻笑了笑,“吃过横楼的菜后,如果我还不说,大人到时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她说着从沈云臻手中接过桂花糕,举了举自己手中提的大包小包,“谢谢大人,三日后见。”话音刚落,她便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身影渐渐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李小映拎着点心,刚走到徐府门口,竟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颜绮霜。
颜绮霜今日是有备而来,不仅没有乘马车轿子,还叫了傅江等人,李小映刚一现身,便立即将她围住。
李小映见一时也逃不了,便向颜绮霜笑了笑,举了举手里的点心,“颜姐姐,我得了很多好吃的,我们一起吃吧。”
李小映说着走近颜绮霜,将其中一盒点心递给颜绮霜。
颜绮霜伸手格开热情的李小映,神色不豫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戏弄我?”
“戏弄?”李小映有些疑惑地看着颜绮霜,“颜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颜绮霜有些气愤地看着李小映,“你那天明知道我在老师院子里,所以才故意将武元良带到那里和他说那些暧昧不明的话,故意营造出武元良包庇你的假象,你很清楚我的性子,我在你这里查不出什么,定然会想方设法接近武元良……”
“颜姐姐,你不是一直想查出杀害我爹爹的凶手吗?”李小映望着颜绮霜,认真道:“我这样做是在帮颜姐姐啊。”
“李小映!”颜绮霜听完她的话越发生气了,“你也配叫老师爹爹?!”
李小映仿佛没听到颜绮霜的话一般,继续道:“其实我也怀疑武社正与爹爹之死有关,但是我没有颜姐姐这么好看的容貌,从他口中也套不出什么话,所以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由颜姐姐亲自出马会比较好。”她顿了顿,“颜姐姐最后放过了武社正,那看来他真的与爹爹之死无关。”
“李小映!”怒不可遏的颜绮霜气得无处发泄,便上前一步,从李小映手里一把夺过那些点心,重重掷到地上,“你不要欺人太甚!把人耍得团团转,还要人对你感恩戴德不成?!”
油纸被摔破,有两盒糕点碎裂在地。李小映蹲下身,将糕点一点一点捡回破损的油纸中,“颜姐姐,以后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冲动行事,糟蹋了粮食,也并没有伤到我分毫,岂不是做了无用功……”她顿了片刻,意味深长道:“有时甚至还会好心办坏事……”
李小映侧着身子蹲在地上,颜绮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听出她的声音异常冰冷。
颜绮霜望着碎裂在地的糕饼,心中不禁升起些许愧疚,她品了一会儿李小映的话,“你什么意思?”
“武元良又对杨长史动手了。”李小映道。
“怎么可能?!”颜绮霜沉吟半晌,再次看向李小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今日我在街上遇到了杨长史,她满身伤痕……”
“那个人渣!”颜绮霜越想越气愤,“我绝不会放过他的!”
“那颜姐姐可得从长计议,如果你再暴揍武元良一顿,他还会照旧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到杨长史身上……”
“你!”颜绮霜被李小映这样说,气势汹汹地看着李小映,她好似不知怎样说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气愤,“你”了半天,突然道:“我知道了。”气势也瞬间弱了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既羞愧又心虚。
颜绮霜蹲下身,将剩余的糕饼一一捡起放回李小映手中的盒子里,然后从李小映手中取走那两盒脏了的糕饼,迎着李小映有些疑惑的目光道:“你说过要分我一些的……”
李小映忙点点头,“还有更好吃的,颜姐姐要不要也尝下?”
“不要……”颜绮霜话音刚落,便转身带着她傅江等人离去。
夕阳西下,橘红的余晖自窗棂投射到书案上。
黄昏的风轻轻吹动沈云臻指间的案卷资料,他翻过最后一页,抬首望向杨惠和秦峥,“现在查到那个医馆了?”
杨惠微微颔首,“那个医馆的主人名叫闻人长吉,曾为属下诊治过伤病。”
沈云臻沉吟片刻,望向杨惠,“杨长史如果想要避嫌,可让秦参军代你前去。”
秦峥也向杨惠道:“需要的话,我和你交换下任务。”
杨惠温声道:“多谢大人和秦参军体恤,还是属下前去最为合适。如若闻人先生与此案无涉,早日查清真相还他清白,也是属下该为之事。”
沈云臻微微颔首,“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发现?”
“这几日属下派人蹲守在医馆附近,发现小映姑娘的婢女聆月曾去过那里……”杨惠望着沈云臻,“属下会设法查证,闻人先生与小映姑娘是否早就相识。”
沈云臻微微颔首,“好。”
杨惠忙完一天公务,步出府衙时,正是夕阳日暮。她刚走出门口没几步,便被一道熟悉的女声叫住,“杨长史。”
杨惠微一侧首,便看到了颜绮霜。
杨惠随颜绮霜一同上了她的马车。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小道上。
颜绮霜伸手撩起杨惠的衣袖,发现上面果然又多了新伤。她望着杨惠,眼中满是懊悔与疼惜,“对不起……”
杨惠温柔地笑道:“颜姑娘,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无需道歉。”
“是我将武元良毒打一顿,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将所有怨气都撒到你身上……”颜绮霜望着杨惠,“我本以为这样做,能帮你拿到婚书,让你和他顺利和离。我让团儿从武元良所说的地方取了婚书,我本想给你,却发现是假的……对不起,不仅没帮到你,还害了你……”话到最后,颜绮霜的眸中泛起盈盈泪光。
“颜姑娘不必自责……”杨惠柔声安抚她道:“他此次对我动手,更多是怀疑我与人私通。即便没有颜姑娘,他也总能找到其他理由动手……”
颜绮霜定定望了杨惠半晌,“他受伤的这段时间是你在照顾吗?”
“白日我托邻居在照看,晚上是我……”
颜绮霜觉得武元良简直不可理喻,“他刚能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打你?!”
杨惠微微垂下头,没有说话。
武元良认为杨惠照顾他,更多是给周围邻居看的,为的便是落下一个贤妻的好名声。所以,他才会在刚能下地走路时,毫无顾忌地对她大打出手。
“你真该放任不管,让他就这样死了……”颜绮霜愤愤道。
杨惠仍旧沉默不语。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颜绮霜望着杨惠道:“从你来到武家他就这样对你吗?”
杨惠微微摇首,“一开始,他不是这样的……”
杨惠刚来武家时,年长她几岁的武元良,见她一直哭,还贴心哄她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代替你爹娘好好照顾你的。”
最初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将她当作妹妹一般对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呢。
大概是从家里快揭不开锅,杨惠去做仵作时开始吧。
仵作属于贱籍,加上在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甚至对她避而远之,连带着对待他也同样。他既觉得丢脸,又觉得晦气,于是便时常因为一点小事而对她大发雷霆。
后来杨惠暂代长史一职,俸禄涨了,而他每每看向杨惠时,都觉得有些刺目。尤其是在武父武母的葬礼过后。
武母生病期间,他们花光了家中的所有积蓄。为了满足武元良给母亲操办一场盛大葬礼的心愿,杨惠提前预支了俸禄。
可是葬礼结束后,武元良却越发看她不顺眼,脾气变得愈发暴躁,时常因为一些小事就暴跳如雷和摔砸东西,并对杨惠恶语相向大打出手。
当初他怜她爱她的理由,如今却成了伤害她时,最锋利的剑,将她刺得百孔千疮。
每次动过手后,武元良很快便会后悔,然后向杨惠道歉。
杨惠念着过往的温情,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他。
她觉得只要她再坚持坚持,他就会变回最初那样,两人也能回到从前。
之前很多次他情绪激动发狂般地控诉她时,她甚至也怀疑起是不是自己真的哪里做错了……
“直到最近,我才终于醒悟过来……”杨惠喃喃道:“我没有错,即便真的有错,我也不该被他如此对待……”
“杨长史……”颜绮霜望着杨惠,满目疼惜,“要不你暂时离开这里吧。”
“我曾经想过……”杨惠的笑容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只是我一旦离开就属于逃藉,不但要隐姓埋名,更重要的是,我再也无法在公门中做事。我好不容易寻到一件能让我自己活得有价值的事情,我不忍心丢下它……”
“报官!你自己就是官啊!将他绳之以法!”
杨惠喃喃道:“律法上并没有对此行之有效的刑罚。”
“那就将武元良动手打你之事公之于众!让百姓给评评理!”颜绮霜道。
杨惠低下头,眸中泛起泪光,“我觉得很羞愧……”
“该羞愧的人是他而不是你!”
杨惠缓缓抬眸望向颜绮霜,“我还有其他顾虑,利用舆论,最初或许能所向披靡,但谁也无法保证这把利剑不会刺向自己……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她沉吟片刻,“如果只我一人还好,一旦我被众人声讨,我身为公门中人,势必会连累府衙威严受损。虽然我知道大人和同僚都会相信我,但我不想让他们为难……”
“你又不曾做过违法乱纪之事……”颜绮霜有些不解地望着杨惠,“你怕什么?”
“武元良有一块随身玉佩,是在徐老过世差不多时间遗失的。我为了取回婚书,曾经向他谎称在徐老遇害现场发现了那块玉佩。巧合的是,就连一刻钟都不到,他便发现了那块玉佩。他甚至一度声称要去府衙告发我,身为公门中人却知法犯法,妄图诬陷他……”杨惠顿了顿,“上次我与他纠缠时又刺伤了他,加上他又怀疑我与其他男子有染……所有事情被他颠倒黑白一讲,应该能取得很多人的信任……而他对我的所作所为,到时就会被美化成被逼无奈的正义之举……”
“为什么?!”颜绮霜心中满是气愤,“明明你才是受到伤害的人,想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结果,为什么还需要忌惮这么多?!明明最需要忌惮的该是那个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杨惠有几分痛苦地阖上双眸,“是我一开始没有筹划好,就轻举妄动了,这才落了把柄在他手中……”
颜绮霜握住杨惠的手,安慰她道:“你只不过是忍受不了他的毒打,想要离开才想出那个对策的,即便你做错了什么,也该有公法论断,他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来审判你?!”
泪水轻轻划过杨惠的面颊,她抬眸望向颜绮霜,“颜姑娘,你不必为我担忧,我已经有离开他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