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臻闻言微微怔了怔,良久都没有说话。
“我听到后,也觉得不可思议,杀死徐文仲的不是阿布吗?”秦峥一脸费解道:“怎么又变回成李小映了?”他顿了顿,“再说李小映明明就是和徐文仲一伙儿的,为什么要杀徐文仲?!她图什么啊?”
杨惠闻言微微低下头,沉吟不语。
沈云臻也对此事不置可否,而是向秦峥道:“秦参军,全力搜寻阿布下落,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说来也奇,阿布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找了这么久,愣是没发现任何踪迹。不过,几日后,秦峥倒是意外碰到了逃匿多日的曹管家,将他揪回了府衙。
当沈云臻问及徐文仲之死的真相时,曹管家指认李小映是凶手。
“就在老爷身亡的前一日,我曾亲耳听到李小映和老爷起了争执……”
“他们因何争执?”沈云臻向曹管家问道。
“李小映说老爷曾承诺给她一处田庄,当她找老爷提这件事时,老爷说过几日再说。李小映看出老爷改了主意,便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曹管家道:“第二天老爷便出事了……”
秦峥看着曹管家怒从中来,“为什么最初调查的时候不说?”
“是李小映威胁我,拿我的家人要挟,如果她出了事,就拉我全家一起陪葬……”曹管家有些哆哆嗦嗦道:“她杀了老爷,我实在是害怕啊……”
“地宫中囚禁的那几名少女,你知道吗?”沈云臻问道。
曹管家虽然不愿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你就心安理得地帮徐文仲囚禁那么多女孩子?!”秦峥看着他愤愤道:“你自己就没有女儿吗?”
“我只是个管家,老爷的吩咐,我不敢违背……”
“徐文仲如果让你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让他糟蹋,你也会照做吗!”秦峥气愤不已。
曹管家低着头,不敢答话。
“知道地宫存在的还有其他人吗?”沈云臻的话语中带着隐怒。
“为了维护老爷的声誉,这件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曹管家讷讷答道:“只有我和李小映知道。”
半晌后,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抬首望向沈云臻道:“大人,你们不是想抓李小映吗?我有证据,能证明真的是她杀了老爷……”他说着以头碰地,“还请大人保护我的家人……”
曹管家所说的证据是一张烧了大半的信笺。
秦峥有些疑惑,“这是……”
沈云臻缓缓放下那张信笺,“徐老的遗书,虽然被烧了大半,遗留的字迹经过辨认,大意是要将家业留给徐统……”
“是我趁李小映不备,偷偷保留下来的。”曹管家道。
“李小映不满徐文仲将所有家产留给徐统,还不满徐文仲承诺给她的田庄也没影了……”曹管家被带下去后,秦峥向沈云臻和杨惠道:“所以李小映一怒之下杀了徐文仲,不对,李小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看出徐文仲的心思了,所以很早便开始筹划……”
秦峥想了想又道:“李小映的房间和徐文仲的是连通的,她可以通过暗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徐文仲房间,这也解释了那晚,徐文仲遇害期间,为何没有人在外面看到过李小映……”
沈云臻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杨惠沉吟片刻,望向沈云臻,“大人可是怀疑,李小映有意将杀害徐文仲的罪名栽赃给阿布姑娘?”
“对啊……”秦峥这才想到,“按照洛清闻的证言,三月十五日夜,阿布也出现在徐府……难道是阿布到了之后,发现徐文仲已经被李小映杀了,所以便离开了……而李小映恰巧看到了阿布,于是便想着将杀人的罪责栽赃到阿布身上?”
沈云臻望着杨惠,沉吟道:“目前来看,确是如此。”
杨惠定定地没有说话。
因为细想下来,那本阿布所画的杀人画册,也极有可能是被人故意放在地宫中的。
“如果真是这样……”秦峥思索道:“我们一直找不到阿布,会不会阿布已经处在李小映的控制之下了?”
沈云臻的目光平视前方,“不无可能。”
“现在怎么着都得尽快找到阿布啊!”秦峥神色突然焦急起来,“否则以李小映的心思,极有可能会杀死阿布,然后伪造阿布畏罪自杀的假象,好让自己彻底脱罪。”
沈云臻望向秦峥,“秦参军,自今日起,停止寻找阿布的下落……”
“大人?!”秦峥惊讶地看着沈云臻。
“所有人全力搜寻李小映的下落。”沈云臻道。
“是!”秦峥忙领命,前去寻人。
起初百姓都站在李小映这边,认为她和徐文仲都受人污蔑,对她多有维护。渐渐地,民间慢慢传出李小映的负面流言。比如她急功近利,在徐文仲跟前伪装出温纯无害的模样,为的便是图谋徐家产业,以及她平日对待徐府的下人并不好,动辄威胁恐吓……
一开始还有人为李小映辩驳,直到杀害徐文仲的真正凶器被发现,上面发现了只有李小映一人使用的特制丝线。还有李小映问徐文仲要田庄被徐文仲拒绝,以及在徐文仲遇害后焚烧徐文仲遗书等传闻……
前段时日因为对徐文仲有情有义而受到众人称颂的李小映,再次成了恶名昭著的弑父凶手。一夜之间,李小映从人人称颂的节义英雄,沦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次人们对李小映的骂声是前所未有的激烈,因为李小映除了杀害徐文仲外,还费尽心思诋毁徐文仲的一世清名,这是历代读书人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守护的身后之名。李小映此举,无异触了天下读书人的逆鳞,他们每每提及此,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几日过去了,李小映的下落仍然成谜。
午后时分,沈云臻出了府衙,不紧不慢地沿着街道向前行,一边走一边四处观察,直到来到曹管家家门外。
前几日他派了两名衙差守在曹家,保护曹管家的家人。
“可有什么异常?”沈云臻向门外的衙差问道。
“启禀大人,没有任何异常。”
沈云臻缓步踏进了院子。
曹管家的夫人和女儿,自从曹管家消失后,一直生活得战战兢兢的,如今听闻李小映欲对他们不利,更是如履薄冰。
沈云臻向她们表明身份后,曹夫人忙命女儿去泡茶。
曹姑娘离开后,沈云臻向曹夫人道:“我想查看下各个房间,不知是否方便?”
“大人请随我来。”曹夫人先一步向前为沈云臻带路。
沈云臻先是看了曹管家的房间,而后是厢房,当行至曹姑娘的房间外时,曹夫人犹豫下,还是推开门带沈云臻入内。
沈云臻环顾四周,发现并无什么异样,正准备离开时,他突然顿住脚步,因为他隐约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气,是沉水香!
与此同时,厨房突然传来茶碗碎裂在地的声音。
沈云臻疾步来到厨房,发现曹姑娘倒在地上,一道熟悉的身影跃上墙檐,回首望了他一眼,眼睛弯弯的,下一刻,她一个纵跃向前逃去。
正是李小映!
这时两名守卫也匆匆赶到。
“快追!”沈云臻吩咐道。
沈云臻忙去查看曹姑娘的情况,还好曹姑娘只是被打晕过去了,并未有大碍。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李小映就藏身曹家,难怪这么久找不到她。
“李小映一直藏在你们家中,你们竟丝毫没有察觉吗?”沈云臻问曹家母女。
曹母后怕地摇摇头,“我只察觉到我们的吃食少了一些,还以为是老鼠……”
沈云臻看向曹姑娘,“李小映在姑娘的房间停留的时间不短,姑娘也不曾发现吗?”
曹姑娘仍心有余悸,她微微摇首,“我去厨房沏茶时,才看到她逃跑的身影,刚想喊,她便突然将我打晕了……”
此行也并非全无收获,最起码能确认,李小映如今仍在宁州城内。
入夜时分,府衙书房。
杨惠再次将宁州城舆图缓缓在书案上铺展开来。沈云臻端着灯火,俯身细细查看舆图,昏黄的烛火先后照亮上面一座座城坊。
“现在城门紧闭,未免她化装乔办,各个卡口,都会让来往之人除去帏帽面纱,就连通往城外的水路也都有布防,李小映根本就出不了城……”再次铩羽而归的秦峥,一边对着一杯茶牛饮,一边拿着杯盖像指点江山一样忍不住发牢骚道:“这我们都在城内搜了多少日,连她的鬼影都没见着,谁知道竟藏在那个姓曹的家里,可真有她的啊?”
杨惠静静侍立在沈云臻身侧,并未答话。
沈云臻则神情专注地在看舆图,大到山川河流,小到花草树木,都一一看过,唯恐漏掉了什么细节。
秦峥见无人答话,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不得不说,这李小映不仅有手段有心计,还狠辣果断……”他顿了顿,“想要徐家的家产,就千方百计地取得徐文仲的信任,见徐文仲将家产全都留给徐统后,便当机立断杀了徐文仲,再继续设法从徐统手里夺……”
正在查看舆图的沈云臻轻轻“嗯”了声。
“而且她还特别会编故事……”秦峥又为自己倒了杯水,“这种人你不服气还不行,明明和闻人长吉早就认识,却故意装作只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还编出了她对徐文仲情深意重的戏码,让闻人长吉拿来糊弄我们……还一时真给糊弄过去了,让自己成功脱罪了,如今东窗事发,她又想将一切罪责都推倒阿布姑娘身上……”
沈云臻再次“嗯”了声,仍全神贯注地研究舆图。
秦峥喝了两盏茶,站起身,“算了,我继续去巡逻了。”
秦峥走后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云臻突然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杨惠没听清,“大人刚说什么?”
“若我是她,我会如何出城,现在城内已经无藏身之地……”沈云臻望着那张舆图,微微阖上双目,他闭目沉思片刻,缓缓睁开双眼。沈云臻的手指轻轻划过舆图上的一座一座城坊,最后在青云阁的位置停了下来,他抬首望向杨惠,“今天是什么日子?”
“初五。”杨惠缓缓从舆图上抬眸,“青云阁从初一到初五晚上都有百戏团演出,今晚是最后一场,结束后他们就会离开宁州。”
沈云臻垂眸又看了一眼舆图上的青云阁,“唯一能乔装改扮的地方就是这里。”沈云臻向外道:“来人……”
一名衙差很快入内。
“通知秦参军,让他带人前往青云阁与我回合。”
“是。”衙差领命离去。
沈云臻向杨惠道:“杨长史你留守府衙。”
杨惠微微颔首,“是。”而后目送他匆匆向外行去。
青云阁背靠青山,每年全国最大的百戏团就会来到青云阁连续表演五日,最后一晚压轴大戏会表演走索。
据说会将绳索系在两山之间,杂耍艺人在绳索上表演各种戏法。
今晚前来看百戏的人特别多。几个地方同时上演着戴竿、角抵、马戏,围观者众,人头攒动,喝彩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四周还有不少叫卖的小贩,糖葫芦和各色小吃应有尽有。而且来往行人大多都戴着买来的面具,让人看不清楚长相。
沈云臻吩咐衙差分头寻人,而后在行人中穿梭。
突然,一道惊呼声伴随着众人惊慌的声音传来。
沈云臻循声望去,原来是建在山壁上的一个观赏台,突然向一角倾泄坍塌,所有人都慌乱地向后退去。
一名男童正悬在半空中,衣服被挂在了观赏台的一角,随时都有可能掉落下来。
沈云臻撩袍向前,足尖点地,踩踏着摊位向上一跃而起。他刚抱住男童,观赏台就再次坍塌,沈云臻为了不让碎石伤到男童,忙攀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向一侧闪避。
直到确认没有危险,才抱着男童落在地上。他在原地定了片刻,才缓缓松开男童。
“叔叔,你受伤了……”男童有些害怕地望着他手臂上的伤处。
刚刚沈云臻在护着他闪避时,左臂撞到了一块锋利的岩石,伤口不浅,鲜血浸湿了大半条袍袖。
“无妨……”沈云臻微微侧身,用手按压着伤处。
这时男童的母亲焦急地寻了过来,看到男童后,忙一把将他揽入怀里,泫然欲泣。
“娘,叔叔为救我受伤了。”男童向母亲道。
可是等男童的母亲抬首顺着男童指的方向去看时,沈云臻早已不见踪影。
此刻的沈云臻继续穿梭在人群中,四处寻找李小映的下落。手臂上的伤处他自己简单包扎了下,胳膊上缠着渗血的白布。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带着狐狸面具的熟悉身影与沈云臻擦肩而过。
沈云臻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回过首,只见那个带面具的少女回头望了他一眼,而后缓缓将面具缓缓往上移,带到头上。
她嘻嘻笑着,双目弯成了一对好看的月牙。
不是别人正是李小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