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臻带着英英回到秦家时,恰是日落时分。
大门上悬挂着的白色灯笼,在夕阳下随风轻晃,竟有种说不出的萧瑟凄凉。
沈云臻垂眸望向英英,“英英,快回去吧,你娘亲正在等你。”
英英向沈云臻点点头,向院内跑去。
沈云臻目送她进了屋内后,便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小楼内便传出了母女二人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哭声。
沈云臻靠在院墙上,眸中是绵延不尽的苍茫之色,黄昏的风将他的发丝吹得纷乱。暮色重重压下,一重又重的寒意随风袭来,周遭的一切都渐渐变得昏暗。他的耳畔是浮沉远去的哭声,眼前则是越来越重的苍茫暮色。
他微微阖上双目,遮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半晌后,沈云臻直起身,正欲抬步离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子声音,“大人……”
沈云臻顿住脚步,他回过头便看到了一身素服的谢舒容,他向她微微行礼,“嫂夫人。”
谢舒容向沈云臻还了一礼,“多谢大人救回英英。”
“救她非我一人之功……”沈云臻望着谢舒容,顿了顿,“秦参军之事,对不住了。”
“大人言重了,老秦之死与大人无关,大人切勿自责……”谢舒容望着沈云臻,“杀害老秦的凶手,还请大人多费心了。”
“我责无旁贷。”沈云臻沉吟道:“嫂夫人珍重。”他说着微微俯身向她再行一礼,而后转身离去。
当沈云臻行至前街拱桥附近时,天色变得愈发昏暗,竟还下起了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绵密的雨滴自天而降,带着凛冽的寒气。
沈云臻缓缓顿住脚步,他望着四周急行的路人,和身前苍碧的河水,竟突然发觉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茫茫秋雨中,李小映捂着伤处,踉踉跄跄地走在林间的一条偏僻的小道上。
她面色发白,浑身早已湿透,冻得瑟瑟发抖,鲜血从伤处和着雨水滴落在地。
她紧紧按压着肩头的伤处,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房子,强撑身体继续前行。
这时,几名黑衣人突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蒙面人正是梁方,“你去找我,既不是为了投奔我,也不是为了杀沈云臻,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小映抬眸望着梁方,“你上前来,我就告诉你。”
梁方自然不会信她的鬼话,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拔剑冲向李小映。
李小映忙抽出短剑应敌,她招式狠辣决绝,并未处于弱势。
李小映在与那几名黑衣人打斗期间,阿东带着几名手下,自林中飞出,前来襄助李小映。
梁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李小映是故意佯装重伤引他前来,她早已在这里布置好陷阱,为的便是将他围而杀之。
她很聪明,知道他绝不会放过她。因为只有她死,让所有线索在她这里停下,他才会真正安全。而他自然不会放过,她受伤这么好的机会。
李小映见有了援兵,便将那些黑衣人交由阿东等人处理,而后攻向梁方。
梁方早该想到,她一开始的目的便是为了杀他,只是他却不明白,“李小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你手腕上的伤疤虽然不见了,但你这双眼睛我重新记起了,还是如此地令人厌恶。”李小映说着便再次挥剑刺来。
梁方见她不说,也没再继续纠结,他闪身躲过她的招式,“明明上次有更好的机会,为何不动手?”
回答他的只有李小映更为猛烈的攻势。
很快,梁方便想通了,“原来是为了偷钥匙救那个丫头。”
“再看一眼这片树林吧,这是你能看到的最后风景了!”李小映话音刚落,再次握着短剑攻向梁方。
两人身上已多处受伤,李小映原本肩膀上就有伤,被雨水浇灌后,疼痛难忍,渐处劣势。
李小映用短剑去挑梁方的面罩,梁方慌忙去顾。李小映旋即刺向他的心口,与此同时,梁方手中的剑也砍伤了李小映。
李小映强忍疼痛,拔剑后就欲再刺,梁方忙虚晃一招,捂着伤处在手下的掩护下逃走。
李小映收剑后,再也强撑不住,呛出一口鲜血,一个踉跄,重重地栽倒在地。
李小映再醒来时,是在闻人长吉的住处。
这场秋雨来得太突然,让她旧伤疼痛复发,新伤沁骨寒凉,战力减退,这才让梁方逃走了。她晕倒后被阿东送到了闻人长吉这里。
李小映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多处受伤,最严重的是则是肩头的那道伤,伤可见骨,经过雨水浸泡后伤口有些发白。
闻人长吉为李小映处理完伤口,喃喃道:“再晚一点过来,你这条胳膊就废掉了……”他顿了顿,“你的身体经不起你这样三番五次的折腾,你身上的伤本来就愈合得很慢……”
李小映单手接过药童送过来的药,向他勉力扯出一丝笑意,她喝了一口,向闻人长吉道:“我们的交易,我还未完成……”
“我们的交易是两件事中择其一完成……”闻人长吉望着李小映,“你已经让他死了……”
李小映隔着升腾的热气望着闻人长吉,“我向你承诺的是两个条件都要完成。”
“那就好好爱护自己,否则你要做的事还未完成,人就先死了……”
李小映勉力扯出一丝笑意,“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闻人长吉沉吟半晌,“你现在是朝廷钦犯,以后尽量少往我这里跑,不然一旦你行踪暴露,又会连累我拖着这些瓶瓶罐罐一起搬家……狸奴胆子小,一换地方就会被吓到……”他说着,那缚着白布的双目朝向了狸奴的方向。
李小映靠在床头,也虚弱地望了过去。
狸奴正向闻人长吉走过来,因为太胖,行动起来有些笨重。
“被吓到后它就会吃得更多……变得更胖……”闻人长吉道。
第二日,沈云臻到府衙时,杨惠早就身在大厅等候了。
她缓缓起身向沈云臻行礼,当沈云臻坐定后,目光不由得望向秦峥曾经常坐的位置,那里如今空荡荡的。
“大人……”杨惠望着沈云臻,踌躇半晌问道:“杀死秦参军的,真的是李小映吗?”她话未完,便已双目微红。
沈云臻收回目光,定定地望了杨惠片刻,“杀害秦参军的凶手是假范全梁方。”
杨惠眼中泛起隐隐泪光,她沉吟问道:“属下现在能为秦参军做些什么?”
“梁方的下落,我已派张刚前去搜寻。”沈云臻向杨惠道:“杨长史继续之前的任务便可。”
杨惠微微颔首,片刻后,她再次开口道:“现在民间盛传,李小映除了杀死徐文仲与清闻外,还杀死了秦参军,掳走了英英……”她有些担心,“现在百姓群情激愤……”
沈云臻垂眸沉思半晌,“杨长史,你到现在还认为李小映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
“苦衷,并不能成为她杀人的理由。清闻被她亲手所杀,这是我们有目共睹的事实……”杨惠抬眸望着沈云臻,眼神坚定,“出于私情,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出于理法,即便是罪大恶极之人,也有为自己辩驳的机会。唯一能让她被明正典刑的,只有确凿的罪证,而不是汹涌的舆论……”
杨惠放衙后,出了府衙,便径直去了颜绮霜住处。她在外敲了敲门见没回应,便推门而入。
果然和她想的同样,颜绮霜并不在家。
杨惠便在屋内的桌前坐下,直到天擦黑,屋外才传来脚步声。
一名女子推门而入,然后掀开一旁水缸的盖子,舀了水就喝。
等她喝完,放下水瓢,才看到杨惠,“杨姐姐,你来了……”
颜绮霜说完,不等杨惠回答,便上前在她对面坐下,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灯。
“你还在找阿布的下落吗?”杨惠问道。
颜绮霜微微低下头,“还是找不到。”
杨惠沉吟片刻,“我来是为了告诉你,秦参军之死与李小映无关……”
颜绮霜微微点了点头,双目发红,没有说话。
“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多尽些心力吗?”颜绮霜望着杨惠,“大人有意派人寻访受害人家属,有越多的人站出来,就越能扭转现在的局势,我向大人举荐了你……”
颜绮霜笑了笑,“多谢杨姐姐。”
“这项任务绝非易事……”
颜绮霜点头,“我明白,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重新揭开伤疤。”
几日后,一份自京都而来的公函被快马加鞭送至府衙。
杨惠不敢怠慢,忙去面呈,正在带人搜寻李小映下落的沈云臻。
沈云臻打开公函,看过后,缓缓合上,“杨长史,自今日起,追踪李小映下落之事由你负责……”他望着杨惠,“动作要快,陛下所派钦差还有十日就要到达宁州,必需在那之前找到她。”
皇帝见徐文仲一案迟迟没有定论,加上民怨沸腾,特派刑部侍郎陈牧,前来主理此案。
为了阻止可能到来的最坏结果,沈云臻必需提前筹谋。
可是陈牧比所有人想像得都要来得快,只用了六日便到了宁州。
沈云臻带着大小官员前去迎接,他本欲先将陈牧迎进御史府,为他接风洗尘,谁知陈牧却先去了府衙。
“长史何在?”陈牧望着列位官吏问道。
“下官命她去搜寻李小映的下落,所以未及觐见大人,还请大人恕罪……”沈云臻向陈牧行礼道。
陈牧想了想,“命人将她叫回来,接风宴上人越多越热闹。”
“是。”
杨惠被召回时,已是深夜,为陈牧准备的接风宴席早已散了。
沈云臻和陈牧在偏厅一边喝茶一边话家常。
“我来之前,你父亲特地赶来为我送行……”陈牧道。
沈云臻为陈牧斟了杯茶,“家父可是托世叔为小侄带什么话?”
陈牧喝了口茶,笑道:“还用带什么话啊!你马上就会调回京都,京都又离临州那么近,等你回去后当面和他说岂不是更好?”
沈云臻微微垂眸,“徐老一案至今悬而未决,归根结底,是下官失职所致。”
“现在不是已到收尾阶段了嘛……”陈牧笑了笑,“你当初来这么偏远的宁州,不就是为了剑走偏锋,日后好加官进爵吗?这次你只要按照陛下的意思把徐老一案办好,我保举你重新调回京都,我已为你求得陛下的默许了。”
“多谢世叔。”
“客气……”陈牧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其实说起来,陛下当初同意你来此,也是想让你多历练历练,然后委以重任的……”
“下官明白陛下的苦心。”
“你明白就好。”陈牧笑了几声,向沈云臻道:“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帮贤侄,将徐老一案尽快审结,助贤侄顺利回京的。”
陈牧顿了顿,神色郑重道:“徐老乃一代帝师,其人品德行,天下皆知,但却因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被其义女李氏所害。李氏不仅夺其家产,还诬陷栽赃徐老豢养幼女,李氏不孝不悌不仁不义,其用心歹毒可见一斑,我看还是尽快将李氏明正典刑,以慰徐老在天之灵……”
沈云臻望着陈牧,“依世叔之见,如何尽快将李氏明正典刑?”
陈牧看了沈云臻一眼,“贤侄之前递交大理寺的案卷我看过,此案案情清晰,无需再查,自即日起全力追查李小映的下落,一旦发现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