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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漳君赵介当年统帅各国联军抵御蛮族的时候,章桓公在位,嬴起还是章国世子,他和王晋一起作为章国将领由赵老将军统一调配。嬴起与王晋不同,他与赵介的配合非常默契,而且虚心好学,精明强干,几场大战下来,将赵介的兵法战术学到了不少,并能迅速加以应用,而且不拘泥陈规,善于变通,赵介也为他的军事天才感到震惊。赵介曾不止一次对儿子们和部下说起,章国最厉害的将军不是王晋,而是嬴起。
鹤繇山一战,赵介与蛮族大军相持不下,正是因为嬴起及时率军接应,赵介才赢得了那场决定性战役的胜利,因此两人既有师生之谊,又是配合默契的战友。也正是因此,两人定下婚约,成为儿女亲家。但随着章国开始吞并周边国家,加之后来嬴起即位后僭越称王,赵、嬴两家渐行渐远,近几年只剩下年节时礼貌性地问候,但疏远归疏远,婚约却不能作罢。说来也颇为可笑,一对年轻人的婚事,非但与他们本人无关,甚至也不是为了双方父母,而是为了两国的利益。天下的事就是如此荒诞不经,也是如此阴差阳错,如果不是两人有意取道幹城,也不会遇到公主媤。
“快想个办法啊。”在返回学宫的途中,两人同乘一匹战马,赵离附耳小声说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你的主意不是一向很多吗?”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但我知道不应该做什么。”
“此话怎讲?”
“很简单,现在绝不能逃走,那几位‘老朋友’此时一定跟在身后。”司徒煜知道赵离的打算,杜缺他们距公主的队伍不会超过一里之遥,像追踪猎物的狼群一样,等候着猎物自己出现失误。
“放心,我一定有办法让你摆脱这桩婚事。”司徒煜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赵离握缰绳的手,“除非你自己喜欢她。”
“我担心的不是她。”赵离焦急地提醒道,“别忘了,还有人在学宫等我们!”
“张粲与你见面之时就知道我在学宫,他们之所以选择在幹城动手,说明他们在学宫有所顾忌。”司徒煜还是那么不慌不忙,似乎他心中早有了对策。
“但愿这位莽公主在学宫也有所顾忌才好。”赵离看了一眼嬴媤,小声嘟囔。
嬴媤不屑跟他们搭腔,甚至都不看他们一眼,她始终保持着高傲和冷漠,作为对小侯爷逃婚的抗议。一切等见到父王再做理论,到时候不怕你赵小侯不给本公主低头道歉。
没想到父王的反应却非常轻描淡写,当时正有别国使臣来访,嬴起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既然你们已然见过,那正好省掉许多麻烦,待为父择日去拜访高漳君,及早为你们完婚。”
“可是他……”嬴媤有些委屈,父王似乎对赵离逃婚一事并不在意,“他刚刚是想要逃婚的。”嬴媤有意把“逃婚”二字说得很重。
“好了,知道了。”
父王完全心不在焉,与赵离寒暄了两句,就去忙他的军国大事了。也难怪,父王是一个只看重结果的人,他唯一在乎的是能否尽快促成这桩婚事。嬴媤暗中叹息,她唯一的收获是弄清楚了到底哪个是真正的赵离。看着那个小混蛋悠然离去,她心中倍感失落,和其他兄弟姊妹相比,父王对她已然算得上格外宠爱了,但嬴媤知道,父亲真正爱的只有他的霸业,他的江山,可她又何尝不想为父亲的江山拼尽全力呢?嬴媤甚至期盼别国入侵,那时她将会为了章国和父亲流尽最后一滴血,但可笑的是,父亲需要的只是让她嫁给一个风流浪荡的小侯爷。
她时常为自己生为女儿感到悲哀,如果我是个男人,一定可以成为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为章国开疆拓土,建立一番不朽的功业,但作为女人,似乎能为国家所做的只有和亲这一件事,可惜了心中定国安邦的情怀和这身绝世武功。小时候,父亲一直拿她当男孩养,和兄弟们一起骑马射箭、舞刀弄枪,这令她非常开心,她比别人努力百倍,终日沉迷在演武场上,乐此不疲,为了降服一匹无人敢骑的烈马,不惜将小腿摔得露出骨头。
她喜欢烈日下黄土飞扬的沙场,喜欢风雪中山林狩猎的刺激,她喜欢战胜男人们的感觉,在箭射入靶心或者在格斗场上将对手踢翻的那一刻,她可以暂时忘却自己的性别,但随着一天天长大,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她,这是男人的天下,任凭你再优秀,也无法成为真正的英雄,就连“红妆七杀”的绰号也一定要加上“红妆”二字。
虽然一夜未眠,但她却依然毫无睡意,脱去甲胄,换了身女装,独自在学宫中徜徉。都说大域学宫秋色无双,如今闲来无事,索性在这里游览一番,消解心中的烦躁。虽然她不是个喜欢吟风弄月的人,但这美景还是让她感到心旷神怡。
当下正值“天择”大会,学子们都在前院为自己的前途奔波,后院几乎没有人,显得非常空旷。前方是一片碧绿的湖水,波光如镜,点缀着芦苇和莲叶,显得幽静而美丽,湖心有一座别致的凉亭,上写“弈星亭”三字。嬴媤在亭中小坐了片刻,清澈的湖水令她思绪平静了一些,也许这就是命运,母亲曾经说过,世上男女有别,就像阴阳无法逆转,日夜无法颠倒。就连这以智慧著称的大域学宫,三百年来也未曾出过一位女祭酒。
嬴媤沿着湖畔的小路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眼前突然变得开阔,熟悉的环境令她眼前一亮。
面前的空场方圆五丈有余,黄沙铺地,两端设有箭靶,旁边摆放着兵器架,各种刀枪剑戟陈列其上,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金属的幽光。就像一个酒鬼看到酒店的旗帜就会忍不住流出口水一样,嬴媤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金属兵器拿在手中那种沉甸甸的有一些粗粝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嬴媤走上前去,依次打量这些混铁、青铜制成的宝贝,监兵学院果然名不虚传,各种兵器应有尽有,她惊讶地发现其中竟然有她最喜爱的马槊和铁鞭。这两种都是非常特殊的兵器,需要有极大的力气方可运用自如,当初恩师聂犫曾建议嬴媤选择刀剑之类比较轻巧的兵器,但嬴媤生性倔强好强,一定要骑最烈的马,用最重的兵器,她竟然是同辈兄弟中第一个学会这两种巨无霸级兵器的人。
她从兵器架上摘下铁鞭,轻轻抚摸鞭身上均匀的凸起。这是一柄竹节鞭,混铁打造,鞭长四尺半,共十三节,重约四十斤,制造精良,拿在手中颇为趁手。
此时,突然身后有人高声喝道:“放下,这里不是女人来的地方!”
大域学宫共有三块练武场,这是其中最小的一块,名为“孔炽”,主要用于兵器拳脚以及弓马骑射的演练。监兵学院大部分学子都在前院忙于“天择”,只有几个早已确定了去向的人闲来无事,像往日一样来到“孔炽”练武。
田武、灌央和范缰都是景国贵族之后,他们家境殷实,父母早已在国内打点好了一切,只等他们学成归来。这三人也是监兵学院中的佼佼者,弓马兵器都练得颇为出色,号称“大域三雄”,而他们的大哥就是监兵学院第一勇士霍安。他们突然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兵器架旁,一袭玄色长裙,长发及腰,略施粉黛,更显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便以为是某位使节的姬妾。
嬴媤对本就对男强女弱的言语非常敏感,田武这一声喊令她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再次燃起怒火,怎么,女人不能冲锋陷阵,难道连兵器都碰不得吗?
“女人怎么了?”嬴媤冷冷问道。
“女人不该来演武场,应该在家中弹琴绣花,抱抱孩子,伺候伺候男人。”范缰见对方姿容秀丽,不免言语之间有些轻佻。
“男人就了不起吗?”
“让你说着了,至少我们兄弟几个就很了不起。”
对方三人都是武士装扮,身材健壮,显然是监兵学院的学子。也好,正愁没人陪我练功,不如拿他们活动活动筋骨。
嬴媤冷笑道:“那么正好,这里是演武场,让我看看你们几个有多了不起。”
说罢,面对三人,双手握拳,昂然而立。
田武等三人相视一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嬴媤,难道这个小娘子还要跟我们过招吗?
“美人,我们都是懂得怜香惜玉之人,万一伤到了你,于心何忍?”范缰一边说,一边缓缓走向嬴媤,一双眼睛不住地、贪婪地上下打量,仿佛要用眼神把对方的衣裳扒光一样。虽然身材略嫌高大了一些,但脸蛋却是足够漂亮,细腰长腿,别有一番风韵。刚要凑近,不料却被身后的灌央一把死死拉住。
灌央不满地小声道:“且慢,凭什么好事都是你先上?”
田武也斥道:“还是兄弟呢,一点儿都不懂得雨露均沾!”
“你们不都喜欢娇小玲珑的女人吗?”范缰据理力争,“她身材这么高,不适合你们的口味。”
“熊掌吃腻了,换条鱼吃吃不行吗?”
“你不觉得你有些贪得无厌吗?上次在黄丘那个美人我可是让与你了!”
“少废话,此一时彼一时,有道是,赌场无父子,情场无兄弟。”
“如此,我们公平一些,长幼有序……”年纪最长的田武说道。
“少来,我还说按身高呢。”
三人争执不下,最后只得通过划拳决胜,手气极好的范缰脱颖而出,喜不自胜地走向嬴媤。
“不知美人打算如何比试呢?”
嬴媤微微一笑:“悉听尊便。”
这个美人好大的口气,范缰兴致愈发盎然:“俗话说,没有彩头的博戏无异于不加盐梅的肉糜,寡淡无味,不如我们赌点儿什么?”
“好啊。”嬴媤爽快地说道,“奉陪到底。”
“如此,如果在下赢了,只要美人一记香吻。”范缰轻浮地笑道,“不知美人意下如何?”
身后,田武和灌央齐声叫道:“不不,是一人一记!”
“好,我答应。”嬴媤爽快点头道,“如果我赢了呢?”
“只要是我们有的,任凭美人拿去。”
“我要你们的耳朵!”
想不到这美人竟然如此狠毒,动辄要割人耳朵。三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就凭你?别说我们的耳朵,就是一根头发你能拿得到吗?
嬴媤冷冷看着三人放肆地大笑,暗中握紧拳头,她一定要教训一下这几个自大的臭男人。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范缰大喝一声,纵身扑上,以摔跤的技法直取对方的中路。他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虎背熊腰,膂力过人,一向以擅长角力著称,可以徒手摔倒一头成年公牛。这美人虽然高挑,但体重并不大,只要被他抓到,就可以轻易地把她举过头顶。
嬴媤闪身撤步,双手并不招架,只是轻轻掀起裙摆,左腿斜跨,右腿飞踢,不偏不倚正中范缰的前胸,力量之大,将足有一百八十多斤的范缰踢出十几步远,一跤跌倒,半天爬不起来。这一招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但动作极快,力量极大,而且非常精准,如电光石火一般。
此刻范缰才知道这双长腿虽然好看,踢在身上可就不那么舒服了。
田武和灌央也立时被惊呆,这美人竟然有如此武艺,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就连霍安都不能在一招之内击倒范缰。惊愕之余,两人甚至都忘了去扶倒在黄沙中的同伴。
“该你们了。”嬴媤冷冷一笑。
田武到底年长两岁,多了几分奸猾,见状一推灌央,道:“这美事哥哥让与你了。”
灌央猝不及防,被推至对手面前,他心中本也顾忌,但监兵学院的学子哪有退却的道理?他见美人拳脚功夫不错,连忙从兵器架上抢过一柄长剑,横剑当胸。
“美人好身手,在下领教你的兵器。”说话间,长剑当头劈下,试图抢得先机。
嬴媤反手抄起刚才那柄四十斤重的竹节铁鞭,大力挥出。
兵器相碰,发出沉重的金属撞击声。灌央被震得倒退几步,双手发麻,长剑几乎脱手,这美人的力气竟然如此惊人,监兵学院近千名学子中不乏身高力大之辈,他自己的力气也不小,但似乎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他到底是训练有素的武士,略一定神,再次仗剑出击。刚才范缰败在轻敌,他特意加了百倍的小心,以免重蹈兄弟的覆辙。
扈铭教的武功基本都是刚猛一路,而嬴媤也是以凌厉凶悍见长,一条铁鞭劈、扫、撩、刺,使得虎虎生威。两人各不相让,斗得天翻地覆。
嬴媤毕竟是女人,如果单论气力,未必在对手之上,但她巧妙地选择了沉重的兵器,两强相遇,自然重者占优,几个回合之后,灌央的长剑被铁鞭砸为两段,像一条死鱼一样落在黄沙中。
嬴媤扔下铁鞭,对目瞪口呆的田武扬了扬下颌。
“你比什么?”
田武没有答话,他用行动做出了明确的回答。
比谁腿快。
田武转身撒腿就跑,健步如飞、动如脱兔,瞬间已在两丈开外。
三人之中,他的武功最弱,那两位都已折戟沉沙,他对自己能打赢这位高个子美人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但是他没有想到,高个子美人不仅武功高超,奔跑的速度也极快,眨眼间已然追至身后,一个漂亮的擒摔,将田武放翻在地,翻身骑在他身上,一手揪住他的耳朵,一手抽出随身的短刀。
“我说过,我要你们的耳朵。”
这句话现在听起来不像是一句玩笑,而像是一道可怕的魔咒。美人的眼神冰冷凶悍,冰凉锋利的刀刃贴在脸颊上,令他不禁一阵战栗,田武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愿赌服输,不必多说废话,这是章国人特有的行事风格。作为一名章国武士,嬴媤有着十足的凶狠和果决,可惜你们的耳朵不配挂在我的马前!
就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中气十足但声音清越动听,威风凛凛又带着十分的傲气。
“大胆,什么人敢在学宫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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