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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安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一大早就被一个讨厌的人纠缠了半天,对方的阴鸷令他有一种与蛇同眠的厌腻,一直到现在都挥之不去。而他又不是一个擅长掩饰心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心情不好就一定要挂在脸上,甚至手上。他和田武等三人一样,不必去参加“天择”大会,本想来演武场舒舒筋骨,发泄一下心中的烦闷,没想到却遇到了这等怪事,三个好兄弟被一个女人打败,甚至要割他们的耳朵,真是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霍安是有名的火爆脾气,这一点很像他的老师扈铭,他很难压制或者他认为根本不需要压制自己的心绪。他时常发发虎威,被称作“白虎神君”。他很喜欢与虎有关的一切,兵器上刻有白虎的标记,胸前也挂着一枚虎牙制成的挂饰。
见救星来到,三人如同久旱逢甘霖,顿时有了底气,就连被压在身下的田武都立刻来了精神。
“大哥,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们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别忙着动手,先救小弟起来啊……”
“快放手!”灌央狐假虎威地喝道,“否则我大哥会打死你的!”
“闭嘴,被一个女人打成这样,亏你们还是监兵学院的人!”霍安不屑地喝道。
嬴媤缓缓放开田武,起身打量这个同样看不起女人的武士。
眼前的少年身材高大,细腰乍背,章国人普遍身材偏高,嬴媤的父兄都是高个子,但却都不似他这般英俊神武。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剑眉星目,集威武和俊秀于一体,一袭白袍,显得飘逸出尘,只是脸上布满傲气,与人说话时下颌上扬,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你是哪国人?”霍安的话中没有任何客套,仿佛在向一个奴婢问话。
“章国。”
霍安冷冷地哼了一声:“想不到章国的女人都这么令人厌恶!”
这个少年实在是太无礼了,章国哪里惹到你了?除了男强女弱的观点,对家国的侮辱也是嬴媤不可触碰的底线。
“你又是哪个?”
没等霍安答话,旁边的范缰抢先回答:“我大哥人称‘监兵魁首’‘白虎神君’,监兵学院排名第一,天下无敌,英明神武,盖世无双……”
“你大哥的名字真够长的。”嬴媤嘲讽道。
“你先不用管我是谁,”霍安冷冷地道,“你不是很能打吗?先打赢我再说。”
“又多了一个找打的。”嬴媤看向田武等人,“你们要不要一起上?四对一,你们的胜算或许能大一些。”
“大哥,你都听见了吧,这还忍得了吗?”一旁,三人七嘴八舌地撺掇。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狂妄了,霍安几步走到沙场中央,昂然负手而立。
“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嬴媤不慌不忙走到霍安跟前,上下打量。
“我劝你去换身衣服,以免你的血弄脏了这身漂亮的袍子。”
霍安伸出右手:“我让你一只手,如果你赢了,我也把耳朵给你。”
范缰吃过轻敌的亏,在一旁大声叫道:“大哥,不要轻敌啊,这个女人不好惹!”
霍安斥道:“要你多嘴?!”转身对嬴媤道,“来吧!”
嬴媤和大多数章国人一样,能动手绝不动嘴。她不再多说,抢步上前,挥拳就打。
霍安敏捷闪身,错步回踢,几乎扫中公主的肩膀。嬴媤吃了一惊,立刻发现白衣少年的功夫远非那三人可比,暗中告诫自己切不可大意。
几招之后,霍安有些后悔,他深得扈铭真传,一旦交手,可以迅速而准确地判断出对手的实力。对方的武功并不在自己之下,两只手都未必能占到上风,但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话已出口,绝无反悔之理。
嬴媤可以轻易击败监兵学院三名学子绝非偶然,她的招式凶猛凌厉,逐渐将霍安逼入绝境。
霍安逐渐有些手忙脚乱,疲于支撑,一不留神,被嬴媤摔倒在地。霍安恼怒地一跃而起,白袍上沾满黄土,发髻也有些凌乱,俊朗的形象大打折扣。
嬴媤冷笑道:“监兵魁首也不过如此嘛,看来大域学宫的监兵学院徒有虚名。”
霍安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本来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大域学宫三年,霍安从未有过败绩,除了老师扈铭,还没有人能将他击倒,想不到今天竟然栽在一个女人手下,真是奇耻大辱。
霍安飞身扑上,不再管什么约定,双手齐发,如出林猛虎一般攻向嬴媤。他深得扈铭真传,武功卓绝,而且到底是男人,力气也更大一些,现在正是怒火万丈之际,招招都是拼命的招式。
几个回合后霍安一拳重重击中嬴媤的腹部,嬴媤负痛倒地。霍安刚刚为扳回一局感到一丝欣慰,不防膝窝处中招,腿一软,也随之摔倒。两人在黄沙中一番鏖战,混战中,嬴媤抓到霍安胸前的挂饰,一枚黄金镶嵌的虎牙,这是霍安的心爱之物,从十四岁开始就一直戴在身边,视为护身的宝物和力量的源泉,不想今天被嬴媤一把扯下。
霍安怒极,用头撞向嬴媤,嬴媤大叫一声,仰天摔倒。霍安趁势扑上,挥拳就打。搏斗越来越激烈,两人都是骄傲倔强、绝不认输的性格,开始还有所顾忌,讲究一些风度礼仪,后来索性不顾一切,比武变成了拼命,片刻之间都鼻青脸肿,发髻散乱,衣不蔽体。
田武等三人开始还在一旁看热闹,拍手喝彩,后来发现势头不妙,再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他们连忙冲上前,奋力将两人分开。
霍安的锦袍被扯出几道裂口,上面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那是他喷涌而出的鼻血;公主的长裙早已脱落,两条笔直修长的玉腿一览无余,一只眼睛被打得乌青。
两人气喘吁吁,怒目相视。
霍安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转身从兵器架上抄起长戈:“有种不要走,咱们接着打!”
嬴媤毫不示弱,抢过一把青铜斧:“来啊,谁怕谁?!”
灌央一把抓住斧柄:“大姐,到此为止好不好?是我们错了,您是巾帼英雄,不让须眉,行了吧?”
田武、范缰则死死抱住霍安:“大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先放她一马,改日再收拾她行吗?”
一番苦苦解劝,两人才抛下兵器,平静下来。
嬴媤捡起地上的长裙,发现已经被撕成了布条,恨恨地丢下,转身要走。
霍安在身后叫住:“等等。”
嬴媤转身,双手握拳,眼神警觉道:“怎么?还想再打?”
霍安脱下身上的锦袍,扔给嬴媤:“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嬴媤接过锦袍,白了霍安一眼:“要你管?”
她发现霍安正在看着她的腿,不禁有些羞涩,将锦袍围在腰间,大步离去。
看着嬴媤的背影,田武心有余悸:“这个女人是谁啊?怎么这么野?”
范缰苦笑道:“香吻没讨到,耳朵差点儿保不住了。”
灌央一脸沮丧地道:“以后我看到长腿的女人一定二话不说,转身逃命。”
霍安本想挖苦他们几句,却突然发现胸前的虎牙挂饰不见了,他心中一惊,连忙俯身在黄沙中寻找。
大域学宫很少会像今天这么热闹,四象坛周围的甬道上、花园中乃至演武场上都挤满了人,几乎有点儿像黄丘的集市了。大家或兴奋或沮丧或焦灼不安地逡巡于各个国家的招贤馆之间,时而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时而在某家招贤馆前排成长龙。平日里是否用功在此刻都一览无余,有人沉着镇定,谈笑自若;有人紧张万分,说话结结巴巴;也有人需要在同伴的鼓励下,才敢走上前去面试。
不只是学子如此,前来招揽人才的使节又何尝不是这样?大国特使面对趋之若鹜的学子们精挑细选,忙得不亦乐乎;而小国的招贤馆前门可罗雀,看着在面前穿梭而过的学子们望“贤”兴叹,有的特使甚至在席棚中打起了瞌睡。难怪有人说每一次天择大会都是一幅众生相。
如果不是面临生死攸关的大事,赵离一定会去凑个热闹。他喜欢这种熙来攘往的场面,在人群中聊聊天,看着一些人在考官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或者捉弄一下他们,赵离总会感到乐不可支。然而今天不行,自从回到学宫,见过章王之后,他就拉着司徒煜直奔寝居。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如何逃离魔掌,但没想到司徒煜却不走了。以司徒煜的聪明,自然猜到了张粲是在用自己要挟赵离,让他答应某个条件。赵离越是不说,他心中越是焦虑不安。
“如果你不告诉我实情,我是不会走的。”
赵离知道,如果把张粲向廖清求婚的事说出来,司徒煜更是不会离开学宫半步。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到底还想不想走了?”
“我想走,但是我走了,会有人替我承担后果。”
“相信我,只要他抓不到你,拿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我唯一的软肋就是你。”赵离咬牙切齿地说道,“只要你平安离开,不用他来找我,我自然会去找他!”
赵离说得有理,司徒煜冷静下来,他不禁对赵离有些刮目相看,小事玩世不恭,大事绝不糊涂,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智慧。
“想不到小侯爷一夜之间长大了。”司徒煜不忘调侃一下赵离。
“平时是你有眼不识泰山。”赵离得意地回击。
“未必,也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婚事。”司徒煜悠然说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婚姻可以让一个男人成熟起来吗?”
他发觉自己跟赵离在一起时间久了,性情是变得开朗了,但也越来越喜欢开玩笑了。
赵离果然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道:“你再多说一句,我这就把你抓去送给张粲!”
朋友之间的嬉戏总是可以让焦灼的心情放松下来。赵离坐下来,抓起酒坛大口灌了下去。谁知刚喝一口,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个人怪叫着飞身扑了进来,几乎扑到了赵离的脚下。
赵离猝不及防,嘴里的酒险些喷出来,他敏捷地一跃而起,抽出佩剑对准来人。事发突然,司徒煜也吓了一跳,难道张粲如此嚣张,竟然要在学宫动手?
而来人似乎没有发动攻击的意思,手中也并无兵器,他似乎比两人更为紧张,手脚并用狼狈地挣扎起身,一张胖脸正对着赵离的剑尖,惊恐地大叫道:“不要啊,公子,是我!”
竟然是公孙痤!
一个人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门,背光而立,仿佛是一个影子。
“你最近有什么麻烦?”季布淡淡问道。
季布杀死粮商孚仲解了燃眉之急之后,司徒煜虽然心中感激,但并没有向他致谢,甚至没有言明,因为他知道季布不是个需要感谢的人。况且他已然是信阳君的门客,杀死章国的证人,很可能会挑起两国争端。于是两人心照不宣,都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就连赵离问起,他也只是含糊其辞敷衍而过。司徒煜只当季布是报答自己救命之恩,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
司徒煜心中一暖,他知道眼前这个沉默孤独的人和自己一样,面冷心热,同时又有些惭愧,相比之下,自己竟显得有些功利了。
“没什么……”赵离下意识地敷衍道,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想太多人知道,眼下季布是敌是友还不好说,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没事就好,这个胖子在你门外盯了好几天了。”季布依然面无表情,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更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
“我认你是朋友,你的事我必尽所能,但如果你不想说,我绝不多问。”
季布说罢,转身离开。
“季兄留步。”司徒煜在身后叫道,他深施一礼,恳切地说道,“多谢仁兄仗义相助。”
季布冷冷地看着司徒煜,他虽然是一个靠手中剑取人性命的杀手,但内心极为清高,不喜欢繁文缛节的客套。他之所以欣赏司徒煜,也是因为他身上脱俗出尘的气质,但如果对方只是寒暄客套的话,他准备马上离开。他是个简单而古怪的人,我拿你当朋友是我的事,并不需要你同样拿我当朋友。
“我有了很大的麻烦。”司徒煜坦诚地说道。
季布点了点头:“很好,我是专门替人解决麻烦的。”
赵离不知内情,不禁为司徒煜的唐突感到担心,这可是性命攸关的秘密,怎能轻易告诉旁人?他连忙向司徒煜使眼色,示意他谨慎为妙。
“不妨事的,这位季兄是信得过的朋友。”司徒煜轻轻说道,“与我也是生死之交。”
赵离虽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变成生死之交,但既然司徒煜这么说,他就选择无条件地信任。
“既然是子熠的朋友,那么也是我赵离的朋友。”赵离拱手道,“小弟适才多有得罪。”
季布点点头:“既然没有外人,子熠兄可以说了。”
“且慢!”一旁,公孙痤尖叫道,“谁说没有外人?我就是外人!”
公孙痤跳起来,慌忙挡在三人中间:“我不光是外人,我还是个小人,卑鄙无耻,见钱眼开,不值得信任,你们的秘密千万别当着我说,否则我一定会走漏风声,弄得人尽皆知。”他狡黠地赔笑道:“为了妥当起见,不如等我出去再说,事关重大,小弟就不在此打扰三位了,告辞告辞。”
公孙痤一边说,一边退向门口,他知道,有些秘密是不能打听的,有时候耳朵多听了一句,会连累脑袋一起搬家。他轻轻拉开门,以一种与身材极不相称的敏捷闪身而出,转身就跑,却突然发现季布竟然站在面前,一张石头一样的脸几乎贴在自己脸上。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公孙痤战战兢兢,在季布的逼迫下缓步退回房中,他两股战战,瘫倒在赵离面前,及时地泪如雨下,这一切都炉火纯青,恰到好处。他知道,三人中只有赵离心最软。
“公子,我错了,你们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赵离有些举棋不定,放他走吧,又怕他去告密,但总不能因为这个杀了他吧。虽然公孙痤一再坏事,惹出了很多麻烦,但赵离却始终不曾想过要他的命。
“先让他留在这里。”司徒煜沉思片刻,向季布示意道。
“可是……就当着他的面说吗?”赵离有些为难,公孙痤说得不错,他绝对不是一个能够保守秘密的人。
“别别别,千万别说。”公孙痤惊恐地尖叫道,“我知道他们杀手的办法,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
话音未落,下颌突然挨了重重一击,公孙痤眼前一黑,像一条死鱼一样栽倒在坐席上。
“说吧,半个时辰之内他醒不了。”季布拎起公孙痤,扔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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