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始(三)
我见青山2023-09-11 17:233,126

  周家发动一切渠道追捕宋时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雄州。宋时与的名字再次被频繁地提及,只不过是从人人敬重的闺塾师变成了一个为主家所不容的小人。大伙儿虽然不知道宋时与得罪周大娘子的缘由,但就周家的态度来看,必然是令人发指的大罪。

   

  一时间各种猜测纷纷而出。曾经热衷于向宋时与讨教闺阁事务的娘子们,现在都争先恐后地说她的坏话。最热衷于批判宋时与的莫过于邓家母女。她们曾为宋家家奴的过往不再是为人耻笑的污点,反而为她们在各家的宴会上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谈资。

   

  “宋家家风不正,她父母都是畏罪而死,歹竹能出得了好笋吗?”

   

  “我是看着宋时与长大的,那丫头从小就是个坏胚。周家可是让她给坑惨了。”

   

  邓家母女凭着一张好嘴翻云覆雨,一时间竟成了各家宴席上炙手可热的人物。邓家和周家的关系竟也奇迹般地缓和了许多。毕竟周大娘子太需要有人和她共同憎恨宋时与,这样才能让她油煎一般的心好受些。

   

  今日是邓菀回门的日子。大路平坦宽阔,马车走的稳,小小的婴儿在乳娘的怀中也能睡得安稳。邓菀看看自己的儿子,再看看坐在旁边的自己的丈夫,笑意便爬上了脸颊。

   

  “听说芸姐姐的婚事又黄了,母亲为此愁得紧。今日见了面官人可千万别提这茬。”邓菀道。

   

  白予舟一怔:“好端端的,如何又黄了呢?”

   

  “那谁知道。我只听说男方家新买了个家仆,原是在霸州陈家伺候的,就是芸姐姐之前的那个夫家……许是那家仆传了些闲话,那边就不乐意了。”邓菀扑哧一笑,“听说昨日男方登门来讨要聘礼,芸姐姐好一顿哭闹,惹得父亲大发脾气,可热闹了。”

   

  白予舟皱眉:“你怎么还看自家的笑话。”

   

  邓菀掩面笑道:“过日子嘛,总是要与人比较的。不看别人的笑话,怎么知道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呢。”

   

  白予舟叹了口气。成婚这些年,邓菀总会说出让他瞠目结舌的话来。往日他还会与她分说一番,但如今他早已经没这个心力了。不论他说什么,也总像对牛弹琴一般。

   

  白予舟索性翻篇:“今日回门之后,陪我去庄子上走一趟吧。”

   

  邓菀神色一变:“做什么?”

   

  白予舟道:“母亲许久没见环儿了,想来思念得紧,带孩子去给她拜个年。”

   

  邓菀冷笑一声:“我看未必。她要是真疼环儿就该有表示,哪有像她那样偷懒耍滑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母亲体弱,她能怎么帮?再说了,府上的钱不都是你管的吗?吃穿用度,女使婆子,哪有短过你的?”

   

  “说得好听。那府里的钱是给我一个人花的吗?那还不是要养一大家子。你以为管家是什么轻省的活儿么?这些年婆母吃药看病,花的钱海了去了。她倒好,把那几个庄子死死地攥在自己的手里,我看她就没把自己当白家人。”

   

  “那几个庄子是我外祖母留下的,是我母亲的傍身物!你怎么有脸惦记!”

   

  “白予舟你有没有良心,这些年要不是我父亲提携,你白家能有今天?能养得起你这吃白饭的闲人?我也是倒了霉才嫁到你家。婆婆抠搜,公婆不睦,也就罢了。本指着你的能考个功名让我也沾沾光,结果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连个举人都考不上。你真真是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

   

  白予舟气急:“我们说的是去看母亲的事,你提这些做什么?你看谁家儿媳把婆母逼到庄子上去住?我好心好意给你个台阶下,趁势把母亲接回来,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吗?”

   

  邓菀冷笑一声:“我说怎么今天假惺惺地陪我回娘家,原来是打得这个算盘。当初又不是我让她去庄子上住的,我才不去接。给她脸了!”

   

  白予舟气得脸色涨红:“你……你怎么这么混蛋呢?”

   

  邓菀厉声道:“你混蛋!我给你生儿育女,给你家做牛做马,你偏胳膊肘往外拐。一会儿觉得你娘受委屈了,一会儿又心疼你的时与妹妹,我看你就是猪油蒙了心!”

   

  邓菀尖锐的声音吓醒了环哥,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惊慌的乳娘急忙去哄,车厢里一时乱作一团。白予舟受不了了,大叫一声:“停车!”

   

  白予舟跳下马车。邓芸急忙掀开车帘:“你上哪儿去?”

   

  “你自己回吧!”

   

  白予舟说完,大步走了。长街上行人零散,跟在车边的仆从们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邓菀缩回头,气得眼眶发酸:“好你个白予舟,竟敢这么羞辱我!”

   

  环哥的哭声尖锐,吵得人心里发慌。邓菀锐利的眼神瞪着乳娘:“你是吃干饭的?孩子都哄不好。”

   

  乳娘吓得一缩肩膀,急忙拍着孩子的后背哄劝着。环哥的哭声终于小了些。

   

  车窗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大娘子,咱还走吗?”

   

  “走啊!”邓菀靠在车厢上。就算白予舟不来,她也比邓芸强上百倍。

   

  夜幕降临,一架密帘马车赶在城门下钥前进入雄州。马车趁着夜色驶过长街,经过万家粼粼的灯火,拐进了西市的清水巷。巷子口蹲着一个小乞丐,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一根大棒骨。马车经过他的身边,他便伸出两根手指打了个呼哨。不远处的街角,也传来一声呼哨回应他。

   

  清水巷里住得大多是摆摊的小商贩,故而每家每户的院子都不大,甚至还有几家合租一户的情况。各家门前摆着扁担、推车一类吃饭的家伙,将本就狭窄的路堆得更加狭窄了。巷子最深处的那户人家却有所不同,门前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推门而入,就见一方严整的小院,主屋配上东西两个厢房,简单却也舒适。

   

  宋时与刚一进院子,邹四娘便闻讯赶了过来。邹四娘吩咐带来的人将门守好,便拉着宋时与进主屋说话。

   

  “娘子怎么这时候回来,周家到处在找你呢。”

   

  宋时与在窗边的小榻上坐下,茜纱灯从她背后照来,勾勒出她线条利落的肩背。邹四娘有些感慨,这人不愧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即便旅途辛劳,也看不出一丝疲态。

   

  “这么快。看来崔妈妈比我先到了。”宋时与道。

   

  邹四娘见她这副泰然模样,自己先替她急起来了:“娘子究竟何事惹恼了周大娘子?若使得,趁早去与她道个歉。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是周家!”

   

  宋时与似笑非笑:“周家如何?”

   

  “周家跺个脚,整个雄州都要颤三颤。更何况还有唐怀风啊,得罪了他,走到哪里都不好做生意的。”

   

  宋时与笑道:“那完了。就算我想道歉,周大娘子也不会饶了我的。”

   

  “你到底干什么了啊?”

   

  “在周大娘子看来,当得起一句伤天害理吧。”

   

  邹四娘倒抽一口冷气。宋时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要不你去给周家透个信儿,兴许他们还能记你一功。”

   

  邹四娘无奈:“娘子说笑了,我怎么会害你呢。”

   

  邹四娘从清风楼带了酒菜来。一边说话,一边将菜肴从红木食盒里端出来摆在桌上,不多时就摆了满满一桌。

   

  “这院子清净,娘子就在此深居一段吧。说不准时日一长,周家那边就淡了。”邹四娘道,“我特意买了两个女使,家世清白,留下给娘子使唤。”

   

  宋时与道:“劳你费心了。这些年我在宫中早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下人我倒是用不惯的,你还是带回去吧。”

   

  “那怎么行,总得留个人照应才是。”

   

  宋时与道:“乞儿们会来给我看门,你不必担心。”

   

  邹四娘点头:“要不然,从那些小乞丐里挑两个聪明的收在手下,当个小厮看家护院也好啊。”

   

  宋时与道:“他们现在是做一天的事领一天的钱。要是哪天不想做了,一拍两散,各自谋生路。被拘作仆役,反而不自由。”

   

  邹四娘总觉得自己看不懂宋时与。论起对世事的洞察,她绝对是个中翘楚,所以布局谋划从无遗漏。可她似乎又总是对周围的一切保持着疏离,钱财随意挥洒,物欲极尽简单,连个仆从也不愿留,好像随时准备离开这个世界。

   

  “与我说说,这段日子可有什么新鲜事。”宋时与问。

   

  邹四娘道:“我说了,你大概也不会觉得新鲜。邓家前两天打死了一个女使,在邓大姑娘身边伺候的,想来是因为邓大姑娘的婚事受到了牵连。那女使签的是生契,家人来讨要说法,也没闹出什么风浪,想必是邓家使了银子的缘故。”

   

  “我记得那个女使,是叫芙蕖的?”

   

  邹四娘点点头。

   

  宋时与垂眸:“可惜了。”

   

  邹四娘道:“要说邓家原来也是下人出身,没想到对仆从没有半分同情,反而变本加厉的残虐。”

   

  “手握屠刀的人,又怎么会和鱼肉共情呢。”宋时与道,“你想办法暗中探访芙蕖的家人,掌握行踪就好,不要惊扰他们。”

   

  邹四娘点点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邹四娘道,“果如娘子所料,西市的盐价已然跌了三成有余。白三喜约我明日见面。”

   

  宋时与唇角勾起:“你依计行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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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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