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指路”的比赛结束后,周岚从老师手里领取了第一名的奖品,那是一个打磨成长颈鹿模样的水晶摆件,大约有20厘米高。周岚爱不释手,嚷嚷着要摆在客厅的电视柜上。
这时快到中午十二点了,中场休息,周弘嘉、辛晓梅和周岚走出校门,先去停车的地方,把奖品放在后备箱里,然后去附近的川菜馆吃午饭。
席间,辛晓梅一脸自信地放出豪言,下午再接再厉,一举拿下“三人四足跑”的冠军。周岚也沉浸在获奖的兴奋中,拿着筷子手舞足蹈,把一片回锅肉精准地掉在自己的校服短裤上,晕染出一圈喷香的暗黄色油渍。
周弘嘉抽出桌上的纸巾,裹住周岚掉的肉片,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又抽了一张纸仔细擦拭她短裤上的油渍。辛晓梅端着碗,给周岚重新夹了一片回锅肉放进她碗里,凝视周弘嘉专注的侧脸。
他觉察到辛晓梅的视线,感觉到她眼神中漾出一抹影影绰绰的柔情。但他仍然专注地给周岚擦拭,不动声色。因为按照约定,只有在她撩头发时,他才必须迎上她的目光,与她在人前表演“深情对视”。
他暗自提醒自己,这才是他身为“完美丈夫”必须完成的任务。当然,只能是以“周毅”的身份,与“周弘嘉”无关。
他们吃完饭回到学校时,还差一刻钟到一点,“三人四足跑”很快就要开始了。
辛晓梅和周岚一起去上厕所,周弘嘉站在操场旁的树荫下等她们。正午阳光剧烈,有不少等候参赛的家长带着孩子,三三两两聚在教学楼凉爽的门廊下。他为了避免被那些家长攀谈,特意找了这处人少的地方。
毕竟,他这个“周毅”的假身份,知道的人越少,才越不容易穿帮。
这时,周弘嘉注意到,右前方溜过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他蹑手蹑脚,靠近操场边一处长条形的花坛,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在花坛的另一边,隔着一丛丛白色的小雏菊,坐着一个留齐耳短发的小女孩。从周弘嘉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瘦小的背影,和以手托腮的小半边侧脸。
小男孩悄悄走到花坛边,踩着花坛的瓷砖边缘,蹲下身,藏在小女孩后面。
周弘嘉还以为,他们在玩什么捉迷藏的游戏。没想到,那个小男孩抓了一把花坛里的土,猛地洒在小女孩头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窃笑,转身就跑。
周弘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心中霎时腾起一股怒火,大步跑过去,拦住小男孩的去路,一把抓住他胖乎乎的胳膊,急声质问:“你怎么能欺负同学?”他看见男孩校服的胸牌写着“一(2)傅文彦”,原来和周岚是一个班的,“走!我们去找班主任,看她怎么批评你。”
小男孩吓了一跳,显然没料到自己的行径被人瞧见了,像条泥鳅似的在他手里扭来扭去,嘴里大声喊:“我不!我不!”
周弘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拉着他走向教学楼,转头看向花坛的方向,“还有那个小姑娘,别怕,我们一起去找老师。”
小女孩站在花坛对面,不紧不慢地拍了拍头上的土,细碎的泥渣顺着枯黄的发丝滑下来,粘住她额头、脸颊的汗,小手一抹就是一道黑印。她对周弘嘉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略微看了他一眼,又别过脸,盯着布置了花花绿绿道具的操场,稚气的脸上一片木然。
周弘嘉停住脚步,观察那小女孩的神情,立刻明白过来——她对于同学的欺负,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正当他踟躇着想再次叫她,听到不远处响起一个尖声尖气的女声:“宝贝儿,哪个欺负你?”
周弘嘉意识到这女孩的母亲来了,略微松了口气,转头一看,一个身穿白色运动装的女人朝他快步走来,竟然是邱彤。
邱彤是辛晓梅的高中同学,半个多月前,老班长老谢在县城的“红灯笼”火锅店,组织过一次同学会,周弘嘉以“周毅”的名义陪辛晓梅参加。当时邱彤也去了,坐得远,没聊过天,只能算打过照面。
可是,他明明记得,辛晓梅告诉过他,邱彤生的是个儿子,为什么……
邱彤快步走到周弘嘉面前,柳眉一竖,高高举起手中的真丝折扇,“啪”地一下,打在他抓着小男孩的手臂上。
周弘嘉猝不及防,手臂猛然一痛,不由自主放开傅文彦。傅文彦趁机一溜烟躲在邱彤身后,朝周弘嘉翻着白眼,得意洋洋地做鬼脸。
邱彤把儿子护在身后,手握折扇指向周弘嘉的鼻子,瞪圆了眼睛盯着他,“吔,是你嗦!看你一副周吴郑王(打扮光鲜)的样子,龟儿不要批脸大欺小,咋个尽整些球莫名堂(不上台面)的事?”
周弘嘉揉了揉手臂上被她打痛的地方,原本就窝着火,见她这样颠倒黑白、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越发恼怒。然而,他既没法骂她,更不能对她还手,只能强压着火气,跟她讲道理:“我没有欺负你儿子,是他拿着花坛里的土,洒在那个小女孩头上,我想——”
“你放屁!”邱彤尖声打断他,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扭过头,用手梳理了一下烫成棕红色的长卷发,“我们娃娃(孩子)最乖了,看你戴起个二筒(眼镜),怕是瞎迷瞎眼(眼神不好)看拐(错)了。”
周弘嘉抿紧嘴唇,胸中压抑的愤怒让他的脸渐渐涨红了。他不愿和一个女人计较嘴上的输赢,想就事论事;而她却一味胡搅蛮缠,进行人身攻击,难怪教出来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这样顽劣不堪。
他深呼吸了一下,想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他历来不擅长对付这种蛮不讲理的女人,竟然一时语塞,找不出应对策略。
正在这时,一只柔软而有力的手搭在他左肩。他转头一看,辛晓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身后。
她斜眼睨着邱彤,一只手叉在腰上,扬起下巴冷笑一声,“我说哪个在茅坑头捡屎吃——嘴巴滂(很)臭,结果是你这个瓜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