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被送走后,邮递员说想要收到回信起码要两个月之后了,一来是因为马上过春节,二来是因为边境局势突然紧张,往草原发的信件都要严格管控。
既然急不来,一家人的心思便转到了即将到来的春节上。
“听说流动供应站的车要来咱六队了,说啥我也得去碰碰运气!”
天刚蒙蒙亮,谢小兰就把围巾裹得严严实实,正要出门,却被庄冬雪一把拽住。
“妈,别去了!几斤毛线而已,就算你抢到了,也来不及织了。”庄冬雪心里门清,这线抢手得很,别的队知青为它都快打破头了。
“这次卖的可是林芝毛线厂的线,你知道哇?”谢小兰眼睛发亮,“那可是上海老牌毛纺厂迁过去的,线质量好得不得了!万一有奶白和红的呢?买回来给你们一人打件新毛衣多好,过年哪能没件新衣裳?”
庄冬雪苦口婆心劝着,指望二姐能帮腔,没成想庄夏菱利落地套上棉袄,挽住谢小兰的胳膊就往外走:“妈,走!”
庄冬雪没辙了,转头看向大姐庄春柏,她正捧着本书,头埋得低低的,那“认真”劲儿一看就是装的,摆明了不想掺和。
庄冬雪几步过去,抽走了她手里的书。
“还我!”庄春柏立刻不满地瞪眼。
“大姐,”庄冬雪压低声音,“妈和二姐要是在供应站那边跟女知青干起架来,事儿可就大了!”
庄春柏冷冷地翻了个白眼:“那是她们的事,与我何干?”
庄冬雪有时候真想给她这大姐一拳,明明不是冷心肠的人,偏要披一身硬刺装白眼狼,保护自己是可以,可对着家里人也成天当刺猬,累不累?
“咱们的知青申请也不是完全没戏,目前只是被师部那边卡了,万一哪天爸的情况澄清了,申请又有希望了,档案里多个打架闹事的污点,会怎样?”庄冬雪盯着她问。
庄春柏沉默,小雪说得是有道理的,爸来信里也说了,他是清白的,目前还在接受审查,他帮忙说话的那位教授也没什么大问题,所以最终大概率能安全脱身。
但在这个过程中,她们自己在草原上惹了事可就要另算了。
庄春柏眯起眼,深深吸了口气,又烦躁地呼出来,猛地站起身扯了扯衣角:“真麻烦!”
姐妹俩一路紧赶慢赶跑到流动供应站的大车附近,离得老远就看见一条甩出去的长龙。
好不容易在人堆里找到谢小兰和庄夏菱,庄冬雪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冤家路窄,刘春花那伙人就在前面排着!
庄夏菱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腮帮子微动,显然正用后槽牙死死咬着那股火气。
谢小兰则不明就里,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主动跟刘春花她们搭话:“小姑娘,你们是来买什么的呀?”
刘春花贼精,非但没被套出话,反而笑嘻嘻地回问:“就是来凑个热闹呗,我们哪有钱乱花呀?不过要有便宜的零嘴儿,倒能买点,阿姨您呢?”
谢小兰也机灵,摇摇头:“我是头回见流动供应站,新鲜,来瞧瞧。”
刘春花目光一转,故意在庄春柏身上溜了一圈,嘴角那抹笑瞬间掺上了明晃晃的轻蔑,看向别人时,又立刻被她藏得干干净净。
庄冬雪看到了,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刘春花的恶意是朝着庄春柏来的,但是为什么呢?
脑子里灵光一闪,庄冬雪突然想起来李卫东出现的地方总有刘春花,而庄春柏在的地方总是少不了李卫东……
这就说得通了,刘春花该不会是喜欢李卫东吧?
“她刚才是不是冲我翻白眼了?”庄春柏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庄冬雪赶紧拽住她胳膊:“大姐,别被她激,她不是善茬。”
气氛莫名紧绷起来,女知青们竖着耳朵捕捉庄家姐妹的只言片语,庄家这边也警惕地留意着对方的动静。
双方无声且隐形的对峙胶着了一会儿,被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
“刘春花,你排这儿买毛线,没戏吧?前面乌泱泱多少人呢!”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那个一直留守仓库的顾玉芬。
刘春花眼底那抹厌烦几乎压不住,但只是一瞬,又堆起了“和善”的笑,面向顾玉芬说:“是啊,可不没戏么,前头人海了去了,我就不抱希望了,买点小零食得了。”
这人设立得,倒是从一而终,其实就是个笑面虎来的。
顾玉芬是个没规矩的,嘴里说着话,身子已经毫不客气地硬往刘春花身后挤,还腆着脸回头冲庄家姐妹解释:“我们一块儿的啊!不算插队!”
刘春花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没说话,但胳膊肘顶了身边的王玉兰一下,王玉兰一脸嫌弃地开口了:“我们可没答应帮你排队,你还是自己排吧。”
庄冬雪心想,这王玉兰也是个蠢货,被刘春花当枪使了还挺自豪。
顾玉芬还想说什么,没说出口,人已经被庄夏菱一把搡出了队伍。
“你啥意思?”顾玉芬瞪着眼嚷。
“你问问后面排队的愿不愿意让你插,再来问我什么意思!”庄夏菱冷冰冰地甩给她一个白眼。
这个顾玉芬,之前对苏和家出言不逊,让人十分讨厌,没想到内里真的是个混账玩意儿,既然她非要做惹众怒的事儿,那她就不会惯着这种东西。
顾玉芬不打算吃这套,二话不说又要往里拱。
她个头不高,但劲儿不小,梗着脖子,腰一挺,摆明了谁再推我,我一腚顶飞谁的架势。
庄夏菱也不是好惹的,抬脚就要踹,可她脚还没挨着顾玉芬的边儿,顾玉芬人已经“哎哟”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似的,踉踉跄跄往前猛扑几步,以标准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摔进了路边的雪堆里。
后面排队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顾玉芬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胡乱抹掉脸上的雪泥,破口大骂:“哪个狗娘养……”
“啪——!”
一声脆响,干脆利落,顾玉芬的脸被扇得猛地偏向一边,这次,她看清了打她的人。
庄春柏搓了搓发麻的手心,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你狗娘生了你,把你养得连狗都不如。”
人群又是一阵更大的哄笑。
顾玉芬彻底炸了毛,可看着庄春柏那比她高一头的身板,真动手,她心里也发怵。
气急败坏之下,她冲着刘春花她们吼:“你们就干看着?!”
刘春花眉头飞快地蹙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对“蠢货”的不耐烦,但很快又挂上了笑脸,对着庄春柏打圆场:“庄家姐姐,消消气,大家伙儿都是知青,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和气生……”
“闭嘴吧你!”庄夏菱一步顶上前,直接截断她的话头,满脸鄙夷,“装什么好人?”
谢小兰一手握着庄春柏,一手握着庄夏菱的手腕,但是并没有硬拉她们,因为那个顾玉芬确实做错了,插队还出言不逊。
她在家里能教育女儿们,但在外面,女儿们如果没做错,代表的是正义,她这个当妈的,还是力挺她们的。
“这位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刘春花明明没有错,你怎么上来就骂人呢?”
庄夏菱瞪向说话的人,国字脸男人,个头挺高,精瘦,走路都能晃悠,正是这次一起分来的姓林的那个知青。
也就是借给吴向前半小时马,要了三斤粮票的玩意。
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准备连着他一起骂了,庄冬雪却挡在了她面前。
“我姐姐哪里骂人了?”庄冬雪故意将声音提高,“大家也看到了,这个顾玉芬明显就是刘春花她们的朋友,”庄冬雪又看向捂着脸的顾玉芬,“是不是?你说,是好朋友还是普通朋友?”
顾玉芬本来就气刘春花在这种时候不理她,任由别人看她笑话,愤怒地说:“当然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之前都睡一个屋!我有啥好吃的用的都给刘春花了!”
刘春花眼角微抽,要不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善良纯真形象,她现在就想把顾玉芬这个蠢货埋了。
她将目光缓缓移到了庄冬雪身上,庄家几个姐妹不简单啊!
大姐鲁莽,但真敢动手,最讨厌的是李卫东现在满脑子都是她!
那个二姐,狐媚子相,去了一次兵团就勾动了十几个小战士的心,抢了她人缘好的风头。
至于这个小的,不光会在许团长面前嘚瑟,祸水东引的能耐也不低。
刘春花正盘算着怎么扳回一局,前面传来了骚动,供应站开始卖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