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尘缘误
任纹2025-02-09 20:403,662

  饶是池晏苏心肠如铁,他也想过归家与母亲相认。

  景元教控制都督府之后,这个愿望原本很快就能实现,却不料半道冲出毁天灭地的杀神。

  李逸的实力太恐怖了,池晏苏还没来得及重新审视对手,就被他加倍奉还的大礼炸到焦头烂额。

  牢房失火,刘斟连夜逃到都府,都瞒不过教主的眼线。

  池晏苏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声称这一切是他的谋划,先把教主应付过去,换来喘息之机再做打算。

  教主在自封的“寝殿”里又是一夜荒唐,懒洋洋地打发走那些花娘,戴上玄铁獠牙面具,身上仅披一件龙袍走了出来。

  他漠不关心地瞥向池晏苏:“昨夜闹出的动静不小,你有什么解释?”

  教主随意拢了下衣襟,支起一条腿踩在坐榻上,大咧咧地靠着雕龙椅背,手里把玩着拳头大的鎏金铜香囊。

  他手背有道贯穿指尖的刀疤,暗褐色的疤痕深入骨缝,伤势之重,险些废了他那只手。

  池晏苏早有疑惑,景元教有世间最好的巫医,怎会祛不掉教主身上的累累伤痕?也许教主受伤时尚在幼年,或是当下条件极为艰苦,未能得到及时的治疗。

  他恭顺地低下头,并不想探知教主的阴暗过往,也不愿与景元教有更深的牵扯。

  “回禀主上,卑职奉命调派外邦护法围剿使馆,因预判有误不敌李贼,护法悉数被俘,刘斟露出马脚被李贼关押审问……”

  教主把玩铜香囊的手顿住,面具下那双眼睛冷如刀锋,狠戾杀气像密集的毒针,扎得池晏苏头皮颤栗。这般碾压而来的威势,昨晚他从李逸身上也感受过。

  也许教主没他想的那么昏庸,醉生梦死只是隐藏实力的假象,若论武功能与李逸势均力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谨慎应对的话,还有机会从夹缝中活下来。

  “卑职担心刘斟不堪严刑拷打认罪,放火烧了使馆的牢房救他出来。不料此人得寸进尺,威胁卑职立刻送他去海外,且要保他一生富贵,否则就将茶商行会的贩私证据交给李贼。卑职痛斥他不知感念主上圣恩,争执间冲动杀了他……”

  教主眼神幽深地看着他,静默半晌,才道:“不忠者,恒必背叛。一个刘斟死不足惜,但他说的证据倘若落入李贼之手,那将贻害无穷。”

  “明白,卑职会尽快查清此事。”要不是为了意料之外的证据,他又何需惊惶至此,“另有一事,卑职赶去使馆为时已晚,唐明义的头骨应该被云娘复原了……”

  话音未落,教主挥袖飞出一道气刃,径直斩向池晏苏的双膝。锥心刺骨的剧痛遍布全身,他重重地跪坐在地上,咬到牙根绽裂都没敢吭声。

  “你不是说毁掉头骨就能死无对证?派出去的护法都折在李贼手里了也没成事!废物,白费了朕的金蝉脱壳之计!”教主攥紧的指骨捏得咯吱直响,要不是看他还算忠诚,没有说谎维护俞沧云,恨不得立刻除掉这对夫妻。

  池晏苏伏地哀求:“主上饶命,卑职错估了李贼的武力,以为他在长安就是普通的刑部官员,委实不知那把九曲擎天枪如此厉害,说是征战无数的统兵将领都不为过……”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场血战,将李逸吹捧到天上有地上无,“卑职不敢有半句妄言,从李贼的身手来看,他必定家世不凡师从名将,有无可能是皇家子弟?”

  分明是景元教的情报有误,教主不该把过错都怪到他头上。

  事到如今,教主也不打算瞒他了:“不错,这位监察御史出身李氏皇族,他是李豫膝下第二十子——李逸。他生母早逝,在宫里不受待见,小小年纪就被打发去寺庙修行,跟老和尚学了门辨认足迹的绝技,帮刑部办过几件大案,方才得到他老子的重用。”

  “没想到啊,一个不起眼的皇子还有这般了得的功夫。”教主不以为然地品评皇族,直呼当今圣人名讳。

  说者无心,闻者惊心!池晏苏猜到李逸出身尊贵,也想过与皇家有关的侯爵,却没料到他竟是正统皇族。

  云娘知道李逸是皇子吗?难不成,她也心存攀附权贵的妄想?不,不会的,云娘秉性单纯,为他守孝三年情真意切,绝非贪慕虚荣的肤浅女子!

  池晏苏按捺住心中酸涩:“敢问主上,唐家那棵婆那娑树是否都是沈氏亲自打理?卑职以为,唐明义的尸骨正是被沈氏埋于树下,才会被李贼搜查时发现。”

  “朕也怀疑过那个贱人!”教主本就觉得古怪,李逸怎会突然从树下挖出尸骨。听他这么一说,满腔怒火都转移到沈氏身上。可那贱人都死在自己手里了,将她鞭尸也难解心头之恨。

  教主微眯双眼,拎起铜香囊细细的金链子,“幸亏朕有先见之明,剜出那贱人的胞宫炼制法器,不然只怕出不了这口恶气。”

  池晏苏心生寒意,原来教主多此一举,挖出沈氏胞宫还有这等用处?

  “下不为例,起来吧。”景元教正是缺人的时候,池晏苏在教中历练两年,跟在他身边将近一年,用的也算趁手,杀了可惜。

  池晏苏悄然松口气,感恩戴德地拜谢教主,他双腿疼得站不起来,跪在地上用手撑住身体爬了出去。

  教主冷冷地看他狼狈模样,等人远去以后,扬手在半空打个响指,埋伏在殿内的暗卫飞闪现身,单膝跪地,抱拳一揖:“主上有何吩咐?”

  教主盘弄着铜香囊上的鲲鹏神兽花纹,心想寡妇和伎子都是不祥人,胞宫同样适合做法器。但此举太过张扬,俞沧云也不是真正的寡妇,再说,他还想多留池晏苏几日。

  “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他自以为表现得无懈可击,心里却从未放下情爱。朕事先吩咐过外邦护法,先将俞沧云刺杀,再毁掉唐明义的头骨,没用的东西,居然败了。”

  教主朝那暗卫勾手,“你去杀了俞沧云,切记,绝不能被堂主看出是景元教所为。”

  暗卫领命而去,教主仰靠在坐榻上,冷嗤道,“晏苏啊,莫怪朕无情,你们很快就能夫妻团聚了。”

  池晏苏双手沾满污泥爬到庭院里,坐在池塘边顾影自怜,他面色憔悴的样子像个水鬼,何其丑陋,回家只会吓到云娘。

  但他别无去处,教主对他起了杀心,这个堂主做不了多久,就将被其他人取代。

  身为都府的曹长史,留他一命尚能做个马前卒,但当教主解决掉李逸,他和家人都将从这世上消失。

  那个做梦都想当皇帝的疯子,已经毁了他三年人生,休想再掌控他的生死!

  池晏苏忍住蚀骨之痛爬起来,阴鸷眼眸燃烧起狂肆的怒火,他必须活下去,才能保住妻子和母亲!就算云娘变了心,他也绝不会放她走!

  喧嚣的街头人潮如织,池记茶肆重又排起长龙,熟客们望眼欲穿,都盼着吃上俞掌柜亲手煮的那碗茶。

  “云娘歇息多日让诸位久等了,为表歉意,今日每人附赠一份茶果子,还请客官们笑纳。莫着急呀,茶果子多着呢,管够。”俞沧云美眸含笑,粉润芙蓉面清丽娇媚,莹亮红唇像细雨浸润的花瓣,声音婉转动听,好似黄莺出谷。

  那双素白玉手娴熟地沥出茶沫,天女散花般撒上调料,看她煮茶都是一种视觉享受。

  就在茶水煮至三沸,香味扑鼻之时,扶胥埠头传来轰隆隆的鼓声,震天动地。

  街上路人们抱起孩子,小摊贩都撂下挑子,还有酒楼里的胡姬,打幡算卦的半仙,全都乌泱泱地蜂涌而去。

  俞沧云不解:“出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往埠头去了?”

  她身后伙计纳闷摇头,指着逆行穿过人群的小胖墩:“问他。”

  小胖墩跑得直喘气,抓起客人的茶果子就往嘴里塞:“监察御史在埠头搭起刑台,今日午时公开处决杀害卢中使的人犯,我兄弟在前排占好位置了,五十文钱一位,哪位客官要去看吗?”

  “前排能看到刽子手砍犯人头吗,看见血喷出来,我才肯掏钱啊……”

  “我出六十……我出八十……”

  叫价迅速飙升到百钱以上,俞沧云想起蛟户那张被烧焦的脸,原是今日处刑吗?她都没听李逸提过。

  她手里这炉茶都溢出来了,伙计赶忙把瓦瓮端下来:“掌柜的,快熄火。”

  客人们都无心吃茶,一窝蜂地赶去埠头看处刑,小胖墩推了把俞沧云:“云娘,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跟我走啊,位置都给你们留好了。”

  伙计和小胖墩架着她的胳膊挤进人群,身边男女老少铆足劲儿往前跑,堤岸上已经挤满了人,刑台周围都是黑压压的脑袋,还有爹娘把孩子举到头顶。

  俞沧云被小胖墩用力推到前排,台上执刑官的位置还空着,刽子手也没把蛟户押来。

  午时未至,埠头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了。

  俞沧云远望海岸上漂浮的船屋,她不知道蚬妹是否也在看着,蛟户头颅被砍下的时候,水上人又是怎样的心情。

  “回去吧,我不想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她亲眼看到这种血腥场面怕做噩梦。

  “掌柜的,你该不会害怕吧?没事儿,有我们陪着你呢。”小胖墩和伙计都不许她走,这时,人群里传来阵阵骚动,俞沧云抬头张望,和那道凌厉目光撞个正着。

  李逸身骑骏马,头戴乌漆纱弁冠,身着雀衔瑞草朱袍,佩带银鱼符,脚蹬乌皮履。

  他眉目俊朗意气风发,极易俘获万千少女芳心,但那沉静眼眸威严冷酷,莫说是不禁吓的小娘子,多少威猛大汉都不敢与他对视。

  俞沧云在人群中宛如出水芙蕖,那双澄净杏眼仰望着他,一袭白裙衬得俏颜清灵出尘。

  李逸手腕顿住攥紧缰绳,奔跑的骏马立时停下,踢踏着马蹄走向众人围拥的刑台。

  他冷漠眼神掠过人群,似乎不曾为谁停留,俞沧云也不会刻意装熟。她眼皮微垂,看到他手指骨节突起,手背勒出蜿蜒青筋,如同那晚横扫银枪杀敌无数的气势。

  监察御史虽是文官,李逸矫健身姿恍如武神降临,马后那两排护卫队都是他从长安带来的,在他遇刺时抵挡住了猛烈袭击。

  这些精兵个个高大威猛,全副武装,腰配长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雷霆轰鸣,令围观民众肃然起敬。

  人群簇拥李逸这支队伍阔步向前,俞沧云像漂浮在水面上的落花,被他们挤到刑台正中。她看见台上摆着长条桌案,后方放置两张座椅,李逸坐在左手边,同样身穿绯红官服的干瘪老头坐在右侧。

  俞沧云看那老头有点眼熟,听路人说他就是赵刺史,提起都府,不可避免又想起了那个人。也就是分神的工夫,那张与池晏苏毫无二致的脸庞,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继续阅读:第四十五章 彰正义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海埠疑骨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