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寻芳踪
任纹2025-01-19 18:233,209

  铺天盖地的飞鸟遮住月光,船舱内的烛火窜起寸高,如风中残影晃动几下,孱弱地熄灭了。

  李逸眼前漆黑,他听到舱外群鸟翅膀扇动的声响,海浪猛烈地拍打船舷,以及远处微不可闻的短促笛声。

  “停船!”李逸一声令下,高律飞身而去通知众人。韦城武在黑暗中碰倒了椅子,跑出去两步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扶起聂采荷:“云娘,外面可能有危险,你和聂姑娘在这里等着,我先出去看看……”

  聂采荷焦急地打断他:“云娘没跟我在一起,你快去船头找她!”

  周遭乌云压顶伸手不见五指,韦城武连舱门在哪儿都摸不清,李逸早已健步冲向舱外。高律叫来衙役和船员聚集在甲板上,船头那抹霜白身影却已不知所踪。

  “你们见过俞掌柜了?她在何处?”李逸在巨大的噪音中呼喊俞沧云的名字,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如若她遇到蛟户偷袭,一旦坠海,生死难料!

  高律等人茫然地张望,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就在他们眼前凭空消失了。

  远方短促的笛声像催命符,穿透海浪刺入众人耳膜,李逸发现鸟群都像疯了一般,倒栽葱似的狠狠撞向官船。

  凄厉的鸣叫声魔音贯耳,鸟群全然不顾,前仆后继地撞向船头和船舱,血肉模糊的尸体遍布在甲板上。更多飞鸟在船舷撞得粉身碎骨,如同焚化的灰烬落入海中。

  李逸携众人拔刀防御,片刻工夫将疯狂冲撞的鸟群斩杀殆尽,整艘船也被污血和碎肉糟蹋的不成样子。

  衙役和船员躲闪不及,浑身上下溅满了血浆和羽毛,他们都被吓得不轻,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箕尾山,语无伦次地抽泣起来。

  “飞鸟赴死,血溅三丈,海神警告我们再不回头,船上所有人都是这种下场。”

  “完了,我们冒犯仙山遭天谴了,还是速速回去吧……”

  “住口!休要胡言!”高律冷颜训斥众人,拱手请示李逸,“使君,鸟群已被尽数斩杀,前方航行三里便能靠岸登山。”

  天边重现皎月,甲板上堆成小山的残肢碎骸更显得触目惊心。

  韦城武寻着光亮跑出来,被刺鼻的血腥气呛到头晕,脚底踩滑摔到甲板上,双手摸到黏糊糊的血肉,上面还带有鸟尸的余温。他摊开手看去,惊恐地尖叫一声,慌忙将手里的肉沫骨渣甩飞出去。

  聂采荷快步走向船头,四处寻找俞沧云的身影,急得心如火焚:“糟了,云娘定是被那蛟户拽下海了,你们还不快去救人!”

  韦城武吃力地爬起来:“你怎知云娘被那蛟户掳走了,你方才看见了?”

  聂采荷挑眉反问:“不然呢,她还能自己投海不成?”

  高律冷声道:“如你所说,蛟户偷袭极少失手,俞掌柜断无生还的可能。”

  聂采荷想到失踪的小师妹,悲愤地咬紧牙关:“你们夸口要来抓捕蛟户,还没上山就被鸟群吓破了胆,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见死不救!云娘是否遇难尚未可知,凭什么断定她必死无疑?平民的性命在你们眼里,就像这些鸟一样卑贱?呵,我有这浪费唇舌的工夫,还不如自己去救人!”

  她涨红的双眼直直盯着前方的箕尾山,毫不迟疑地抓住船舷,决意跳海凫水游过去。

  “站住!”李逸在她身后沉声呵斥,“悍匪当前,逞不得匹夫之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既答应俞掌柜同行,自会找到她带回去!”

  聂采荷将信将疑地回过头,李逸指着船舷两侧捆绑的舢板渡船,面向众人发号施令,“这里共有六艘渡船,五人一组涉海靠岸!高侍卫,你来分派下去,岸上人到齐了再去搜山!”

  “遵命!”高律和船员解开捆绑渡船的绳索,逐一放到海里。

  李逸看着面有惧色的衙役,当众为他们解开疑惑:“飞鸟赴死并非天谴,有人吹笛操纵鸟群撞船,意图阻止我们上岸登山。不出所料,此人就藏在箕尾山中,应该就是逃避追捕的蛟户。”

  此言一出,衙役们陆续镇静下来。有人耳尖也听到了笛声,只是被鸟群吓到忘了这茬。

  “原来那是笛声,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没错,我见过养鸟的人吹笛子训鸟,还有把细竹子削尖了吹鸟哨,也一样的。”

  压在众人心头的大石悄然落地,想到被蛟户所伤的众多同僚,反而激起了斗志。

  “那蛟户着实可恶,假装天谴想吓退我们,今晚必须要抓住他!”

  “对,还要拉出去游街示众,把他斩了!”

  李逸留下几名船员负责接应,带领众人分别乘上渡船过海,临上岸时,他解开了聂采荷肩膀的运功穴道。

  “李御史不怕我趁乱逃跑吗?”聂采荷不领他的情,李逸也不介意:“找到俞掌柜,将她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聂采荷心头的闷气被堵了回去,别扭地点下头:“不用你说,我也会找到她。”

  箕尾山周围礁石林立,渡船绕过曲折的河道,首尾相连停靠在岸边。

  高律和韦城武等人手持火把听令行事,李逸却不急于上山,他在遍地鹅卵石的海岸来回踱步,低头寻找着沙滩间隙的细微痕迹。

  聂采荷担心俞沧云的安危,正要上前催促,韦城武挥手将她拦下,小声说道:“俞掌柜是生是死,使君看一眼便知晓。”

  聂采荷质疑:“他能未卜先知?”

  韦城武故作神秘:“并非占卜却胜过占卜,等着瞧吧,使君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找到了。”李逸单膝蹲下来,凝神注视沙石上的半枚脚印。高律和韦城武赶去为他照亮,聂采荷稍有迟疑,慢吞吞地走到他身后,凑过去看了一眼。

  鹅卵石空隙的那片沙土巴掌大小,有个极其模糊的椭圆印记,稍稍凹陷半寸,不细看真看不出猫腻,更猜不到与俞沧云有何关联。

  李逸看向海边,仿佛看到蛟户背起俞沧云浮出水面奔跑上山的情景。

  “此人身量五尺五寸,年约三十二,心脏左上方有处两寸深的刀伤,至今未愈。他习惯昼伏夜出,面色苍白,身形偏瘦,性格沉稳不易冲动,且有充分的耐心与对手较量。他背着一名女子经由此路上山,来回涉海致使他刀伤溃烂,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眼下是抓捕他的最佳时机。”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仔细听他描述嫌犯的身体特征。聂采荷对他的质疑转变为震惊,难以想象有人通过半枚足印,竟连对方受过伤都能推测出来。

  李逸顺着脚印前行的方向,指出一条进山的路,“根据此人的伤势来看,他正是曾在海市偷袭我的蛟户。假如他背上的女子是俞掌柜,目前应该性命无忧。”

  聂采荷不解:“李御史,人命关天,你如何能确定所言无误?”

  韦城武耐心跟她解释:“使君擅长码踪术,寻踪识人从无错漏。起初是观察四季地质、草木变化、寻找动物啃食植被,林中迁徙的踪迹,后来使君将码踪术运用到刑侦,通过辨认人类足迹,判断对方性别、年龄、体态、性格等特征。”

  聂采荷不晓得码踪术的神奇,但她救人心切:“那好,我这就去找云娘。”

  高律给她一支鸣镝,叮嘱她若有发现射出响箭,众人速去会合。聂采荷带走五名衙役进山,李逸将其余人分成小队,高律带队从各个方向包抄搜山。

  韦城武留在李逸身边,得知俞沧云还活着没高兴太久,又在犯愁:“使君,云娘该不会真是唐明义的同伙吧?”

  李逸脚步未停:“说说你的看法。”

  韦城武边追边说:“之前唐明义把咱们骗去紫洞艇,蛟户受他指使刺杀使君,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唐明义那边日夜有人看守,只要抓住蛟户就能提他来问罪。云娘自称不是茶贩子,为何蛟户宁愿负伤也要把她从官船上救走?只为偷袭报复,拽进海里杀人灭口岂不是更容易?”

  俞沧云坠海本身就有诸多疑点,但从结果来看,她确实是被蛟户“救”走的。

  李逸给韦城武讲明原委,也为自己捋清思绪:“有些事,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初次相见,俞掌柜带我们去围剿茶贩子,随后她在家中遇险,这又该如何解释?或者说,茶贩子内讧黑吃黑,她演一出苦肉计洗白脱身,否则我岂会轻信于她,继而遭到唐明义的算计?”

  他时常感觉俞沧云和唐明义不是一路人,但感觉这种东西,并不可靠。

  “云娘,云娘………”

  谁在叫她?她还活着吗?

  俞沧云浑身湿透躺在竹榻上,似乎听到了池晏苏的声音,她头疼得快要裂开,咸腥的海水在胃里翻涌,呛得喉咙都快咳出血了。

  好冷啊,她是不是已经死了,为何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手指僵硬的动弹不得,甚至梦到了早逝的亡夫?

  她艰难地眨一下眼睛,周围五光十色像是幽冥地府,耳边风声清泠流水淙淙,琴瑟笙磬之音霏靡飘扬,间或有鸟鸣声回旋而至。

  没想到死后还能听个小曲,罢了,若能与亡夫重逢,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

  “帮快,帮快,姑娘婆嫂的力都借来哩……”女声欢快地呼喊族人借力,嘹亮男声随之唱和。

  “妹啊,海底珍珠容易揾,真心诚意世上难寻,筷子一双同妹拍档,共哥携手万千年咧……”

  俞沧云听到疍家渔民的咸水歌,额头突突狂跳,猝然想起自己落水那一幕。

  蛟户?她被蛟户挟持了,她没有死!

   

  

继续阅读:第二十六章 丽麂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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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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