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吾心安
任纹2025-03-16 20:573,138

  两两相望,李逸从俞沧云洇红的双眼,捕捉到她未及掩饰的伤感。

  听闻她为池晏苏落泪,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亲眼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险些控制不住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俞沧云雾气缭绕的美眸闪过疑惑,她不知李逸在门外等了多久,只见他冷如雪山,瞬时将两人拉回到初次见面的陌生。

  “使君何时回来的,挖到那笔黄金了吗?”她视线越过他肩头,飘移至他身后的阴霾,心里莫名有些心虚,像做了坏事被他当场抓住。

  李逸身上衣袍没被雨水淋湿,除了眼底淡淡的青晕,还是矜贵的世家公子模样。

  他垂眼看着俞沧云苍白的小脸,一步步走向她,低沉声音比夜雨更清冷,却给人感觉格外安心:“三万两黄金只多不少,我将暂扣下来,后续再做打算。”

  如同袭面而来的龙卷风,裹挟着俞沧云不断后退,湿漉漉的双眼直视着他宽阔胸膛,浓密眼睫像蝶翼频飞,仓惶无措地想要躲闪。

  嘭,房门在李逸身后闭合,切断了俞沧云想要逃避的退路。她后腰抵着坚硬的桌沿,脚步被迫顿住,仰起头望着他。

  “罪证确凿,使君下令处决反贼了吗?”罪人伏法,天经地义,她不该抱有侥幸的念头,以为池晏苏还能多活几天。她也不该躲避李逸的审视,狼狈地隐藏过去的私情。

  李逸看她那滴泪悬在眼眶,嘴唇紧绷到发白,像个被逼到悬崖边的人,再往后一步就将踏空。李逸在她身前停住,于心不忍地放缓语气:“我命高律押送反贼回京受审,即刻动身。”

  “这么快……”俞沧云咬了下舌尖,慌乱地摇头道,“我没别的意思,那位杨公公来意不善,使君尽早送走他们也是应当的。”

  昨夜诀别,池晏苏求她不要去观刑,也不用给他收尸。既然他将被押送长安受审,死期未知,不如当他三年前葬身海底了。

  俞沧云心中释然,她昨晚见过池晏苏,高律就在旁边看着,算不得什么秘密,没必要在李逸面前刻意遮掩。

  “使君,昨夜我去……”不等她坦白,李逸负于身后的手朝她展开一份房契。

  “之前坊正破例为你办理户帖,但该有的规矩还得遵守,立女户首先要有自己的住宅,房契你收好,拿去给坊正过目。这栋宅院就在茶肆附近,地方很好找,你随时都可以搬过去。”

  俞沧云愣愣地看着他手里那份房契,想起坊正说过这回事,当时她想换个住处,拜托坊正过后再补上。

  但买宅院这种大事,她还想精挑细选来着,李逸却直接买好了宅院送给她?

  李逸宽大的手掌牵起她的手,将房契放到她手上,“你也知道,坊正那人做事一板一眼,我可不想被他说乱了规矩。”

  确实,李逸替她开口已是破例,坊正碍于李逸的官威,不敢再催她改嫁了,若是住址一拖再拖坏了规矩,只怕有损李逸的名声。

  俞沧云看一眼房契,那地段闹中取静,出入便利,价钱自然也不便宜。但她掏出多年积蓄,咬咬牙也能买得起。

  “使君考虑周全,此事是云娘大意了,你买宅子花了多少钱?我回茶肆取了钱就还你……”

  “无妨,从你的俸禄里慢慢还吧。”李逸像没留意她惊讶的眼神,走到桌案前翻开她连夜写的尸骨记录。

  俞沧云心里却静不下来,她手里攥住房契,大致估算一下,靠自己那点俸禄买下这栋宅院,不吃不喝也得将近二十年。当然这还是扶胥的房价,若是到了寸土寸金的长安,升斗小民打拼一辈子,都买不到一套前堂后院的宅子。

  她可不想欠这么大笔债,总觉得自己矮人一截:“使君,凭我的俸禄三年五载都还不起,我还是拿积蓄先还上吧。”

  “好了,这种小事不必再提。”李逸侧眸看她,似有疑惑,“难道你嫌弃闸口的差事?守护扶胥海埠也是随口说说的?”

  俞沧云连忙摇头:“不是,我没有嫌弃这份差事,扶胥是我的家乡,守护海埠是我的责任,不管多少年我都会坚持下去。”

  李逸朗声笑道:“如此甚好,那我就放心了。”

  他指着几处尸骨细节跟她讨论,俞沧云嘴上应付他,心里的想法也没间断。买栋宅院是小事吗?好吧,对李逸来说或许很轻松,对她而言却是终身大事。

  李逸就这么放心她做满二十年都不出错?这份房契,怎么像是扎根海埠的卖身契?也不能这么想,她心甘情愿守护海埠,李逸又没有勉强她!

  有一份稳定的公差,茶肆的生意贴补家用,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至于池家的积蓄,还是留给阿娘养老吧。

  须臾之间,俞沧云的未来被李逸安排得明明白白,心里残留的不舍悄然散去。

  吱呀,一缕清风像飘带穿过窗隙,蒙上俞沧云俏丽脸庞,镀上柔暖的玉色光泽。她对照着亲笔写的记录,与李逸交流心得,浑然未觉鬓发被风吹散,发梢像柳丝拂过她眸中那汪清泉。

  李逸轻声回应她的疑问,垂眼看到这一幕,很自然地抬手帮她捋了下头发。他指腹薄茧碰触到凝脂雪肤,像玄铁被磁石紧紧吸附,难分难舍。

  俞沧云察觉到他指尖的停留,茫然地抬头看去,李逸深情目光猛然攫住她的心,某个空缺之处似乎被填满了。

  李逸顺着她脸庞扬起的弧度,将半侧桃腮托入掌心,严丝合缝的熨帖透着暖意,在视线交汇间变得发烫,隐约有种钻进心里的痒。

  李逸感受着那片软腻,声音微哑:“你看,眼睛都熬红了,若无必要,以后夜里莫要再动笔。”

  俞沧云的心跳蓦地加快,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慌忙侧脸避开他的触碰:“我、我眼睛红,不仅是因为熬夜动笔。其实,昨夜我写完这些,又去见了池晏苏……”

  她将两人见面的经过,毫无隐瞒地告诉李逸,“我知道不该为他伤心,他落到今日都是咎由自取。我只是感到惋惜,他曾经是多么好的一个人。”

  追悔无用,他是个大人了,必须为自己的取舍付出代价。

  俞沧云面向窗外泫然欲泣,她极少流露出的脆弱神情,李逸看在眼里只觉心疼,滞在半空的手犹豫了下,像一片云落在她肩头,轻轻将人拥入怀里。

  这个拥抱没有掺杂感情,反而像是知己的关怀。在伤心无助的时刻,哪怕是个陌生人给她安慰,心里都能好受一些。

  俞沧云额头靠在他肩膀,不再压抑情绪,抽泣着说出自己为何难过:“池晏苏原本不敢背叛景元教,他来家里找过我,想带我和阿娘远走高飞,逃到海外重新开始。但我拒绝了他,还误会是他出于报复,陷害我与别人私通……”

  “他出卖教主未必是为了我,但我当初要是答应跟他走,阿娘期盼的梦想就能成真了。如今池晏苏获了罪,再也不可能一家团圆,我该如何面对阿娘呢?我有愧于池家,我好怕阿娘怪我,不肯原谅我!”

  李逸抱住她的双臂慢慢收紧,他不在意俞沧云的过去,他只想拥有她的未来。

  作为一个心怀觊觎的男人,有关她的前夫池晏苏,无论他怎么说都不合适,只能劝她和池母推心置腹地沟通,解开心结。

  俞沧云倾诉过心中的悲伤,察觉两人的姿势过于亲近,别扭地推开了李逸,“使君,我想告个假,把阿娘从医馆接回来。”

  李逸搭在桌上的指尖,轻叩那纸房契:“正好,你可以把她接回俞家。”

  俞沧云与李逸相视而笑,是啊,她现在是一家之主了。她为了别的男人失去的笑颜,总算又回到脸上,也没枉费自己一番心思。

  李逸佯作无意,拿起桌上的少女泥偶:“这么精致生动的泥偶,一看就是你的手艺,我瞧着长得也像你。”

  俞沧云俏脸微红,没好意思说这是定情信物,李逸也没有追问,提出一个令她无法拒绝的建议。

  “锡兰王子即将来访,我在物色独具岭南特色的见面礼,譬如粤绣、醒狮等才艺展示,届时你也可以呈现塑像技艺。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让那些蕃客领略到扶胥的风土人情。”

  “好啊,这是云娘的荣幸,最近我定会勤加练习。”俞沧云来了兴趣,和他讨论外邦人的骨相差异,淡忘了家中蒙尘的少年泥偶。

  李逸派人送她去医馆,接回池母一起搬进新宅院,聂采荷早就带丫鬟收拾妥当了。窗明几净,布置得面面俱到,一无所缺。

  俞沧云感激李逸的体贴,但她和池母说起池晏苏,母女俩难免又要伤怀。

  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受得住骨肉分离的痛苦。她苦盼三年等来团圆的希望,相聚不过数日,又将面临生死离别的打击。

  俞沧云没敢说池晏苏被判死罪,只说他被歹人利用犯了错,关进大牢将被流放。

  池母哭得昏天暗地,她哀求俞沧云,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俞沧云实在无能为力。高律已将史复燕等人押送上船,也许再过不久,就能听到池晏苏的死讯。

  往日烟雨皆散尽,从此山水不相逢。

  她不后悔与池晏苏相遇,那年梨花树下的温润少年,愿你来世心遂所愿,身归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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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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