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是可以设计的?
埃尔文·罗斯的匹配理论
埃尔文·罗斯（Alvin E. Roth，1951.12—）
埃尔文·罗斯是市场设计、博弈论和实验经济学的集大成者。高中时期，埃尔文以缺乏读书动力为理由退学，后来经过自学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在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后又在斯坦福大学获得运筹学硕士、博士学位。2012年，埃尔文·罗斯以稳定分配和市场设计研究，与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的罗伊德·沙普利（Lloyd S. Shapley）教授共同获得诺贝尔奖。埃尔文·罗斯认为不管是什么市场，都需要设计和稳定的分配。他认为自由市场没有规则的主张是不合理的，如果有扭曲或错误的地方就应该予以纠正，并用新的规则来建立市场。
拯救生命的并不只是医生和军人
2015年韩国演艺界出现了一个全方位发展的男演员，曾经被人们誉为“世上独一无二的暖男”的他，在部队服兵役后退伍回家了，这个让广大女粉丝疯狂的小伙子，就是在韩国广播公司（KBS）制作的电视剧《太阳的后裔》中扮演男一号柳时镇的演员宋仲基。这部电视剧不仅在韩国广受追捧，在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其他地区也好评如潮，男主角宋仲基也因此成为风靡亚洲的当红演员。下面让我们看看人们对柳时镇的不同评价吧。男人们看了之后写了一首打油诗“幼稚无聊的小子/令人恶心的小子/虚伪做作的小子”以贬低柳时镇，可女人们却把这种现实中不存在的童话中的人物看成是罗曼蒂克般的存在。对于看剧一小时、聊剧三小时的女人们来说，只是看一眼柳时镇的面孔就能感到莫大的慰藉，也能得到心理上的满足。她们也写了一首打油诗表示对柳时镇的爱慕：“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帅哥/性格豪爽的真正的男子汉/颜值冲天的上尉。”
也许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可这部电视剧在唤醒人们的爱国心和对生命的敬畏感方面应该说是可圈可点的。有些台词虽然肉麻，但整体上看，剧作里的台词以作家独特的风格让观众反复回味。与柳时镇热恋中的姜暮烟作为地震灾区的一名医生，拯救了一个又一个生命。在艰难的经济条件下给女人带来幸福，尽管自己寒酸不堪，但男人还是为自己能够尽到男人的义务而感到骄傲。电视剧描写的是在陌生的地方、极端的环境中，梦想爱情和成功的年轻军人和女医生的人生价值，是一部令人心旌荡漾的作品。姜暮烟和她的军人恋人柳时镇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拯救生命的人物。电视剧通过天天从死人堆里救出一个又一个生命的女人和以一个人的牺牲来守护更多生命的男人，使观众再次思考生命的珍贵。
守护生命的并不只是军人或医生。如果说守护生命的还有经济学家，人们一定会感到惊讶。法国重农主义经济学家弗朗索瓦·魁奈（Francois Quesnay）是医生出身，他以医学经验为基础试图制作一个“经济表”，给人们展示经济的整个发展趋势。然而，由于他将创造附加值的阶层只限于农民，将未来产业的动力看成农业，因此犯下了未能准确把握经济发展趋势的错误。
300多年后的今天，竟然真的出现了拯救很多生命的经济学家，他就是利用数学原理推出博弈论，并以此扩大肾脏移植机会的埃尔文·罗斯。埃尔文·罗斯主张，我们应该更看重像人体器官交易市场那样被人们投以白眼的“厌弃市场”（Repugnant Market）。让我们回顾《太阳的后裔》中谁都不愿意去的假想灾区“乌鲁克”，观察一下作为经济学家的罗斯如何做出拯救那么多生命的壮举。
为什么要看重“厌弃市场”？
罗斯所说的“厌弃市场”是就像脏器交易、同性婚姻、毒品交易等虽然受到一些人的“青睐”，但整体上看是被社会所唾弃的市场。就拿肾脏交易来说，全世界除了个别国家以外，其他国家都把这一交易认定为违法交易。人们并不反对给病人移植肾脏，但对花钱买肾的行为却持否定的态度。罗斯认为，如何在合法合规的情况下，满足一些人迫切需要的交易，正是经济学家所要研究的课题。电视剧里的医护人员在地震这一可怕的灾难中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拯救患者，如果说这种跨越国境的服务行为是罗斯在经济领域里的成就的体现，是否有些夸张呢？让我们观察一下罗斯充满“拯救人类的一片爱心”的市场设计的理论根据。
在谈论肾脏移植问题之前，我们先用简单的数学原理分析一下男女之间稳定的“匹配问题”（Matching）。罗斯的匹配理论是以合作博弈论（Cooperative Game Theory）为基础的。合作博弈论具有“从共同利益的角度去选择最佳结果”的特点。下面我们从理论上探讨一下面对人数相同的男女两个群体，在任何时候都不发生差错的稳定的前提下，如何寻找稳定的配对方式。世上有无数对男女情侣，然而谁都不敢保证所有的情侣都对自己现在的另一半感到满意。因为不少人总觉得别人家的蛋糕比自己的大，因此男女关系总是容易处于不稳定状态，男女之间总是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我们假设有人气度非常高的一对男女柳时镇（A）和姜暮烟（B），和人气一般的一对情侣a男和b女。这四个人如何组合才能形成最稳定的社会关系呢？这里既有两个人气高的男女配对（A-B）、两个人气一般的男女（a-b）配对的可能，也有相互混合配对的可能（A-b，a-B）。当然在电视剧里是A-B配对模式，可现实中也会出现不同的配对模式。很多亚洲女性都患上了“柳时镇相思病”，如果柳时镇向她们求婚，她们会乐得合不拢嘴的。从结论上说，为了最稳定的社会秩序，应该是A-B、a-b组合。应该说这是常识问题。
在这种状况下，从理论上讲结果有四种可能。如果柳时镇与b组成一对，则柳时镇一辈子过着暗恋姜暮烟的日子；同样，对自己的恋人a不满意的姜暮烟也总想有一天与柳时镇再结合。如果两个人真的以与电视剧情节不同的组合配对，那么，结婚以后很可能会导致出轨。也就是说，最后的结果是两对情侣分道扬镳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一开始组成A-B、a-b模式，a和b虽然觉得有些不如意，但至少不会出轨。因为满足于现状的A和B不会因为a和b而分心。2012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罗斯提出的这个博弈论被人们誉为“传统婚姻计算程序（解决问题的具体步骤或方法）”。所谓的稳定婚姻状态，指的是与配偶以外的异性不存在眉来眼去的情况。
用博弈论解决肾脏移植难题
现在我们再把匹配问题转移到肾脏移植上来思考。罗斯还考虑过肾脏移植过程中捐赠者和受益者之间的匹配问题。虽然柳时镇和姜暮烟的粉丝们听了可能会生气，但我们还是假设若干年后，姜暮烟不幸患上了必须接受肾脏移植手术的一种病。当然我们的偶像——姜暮烟的丈夫柳时镇哭喊着要给妻子捐赠肾脏。然而，糟糕的是两个人的血型不一样，姜暮烟只能寻找别的肾脏捐赠者。从医学角度来讲，捐赠者和受益者之间在各个方面总是存在着很多差异的。为此，罗斯考虑到捐赠者和受益者的其他条件，研究出了最有效的移植手术匹配方法。
罗斯在美国用经济运算法发明的给肾脏捐赠者和需要移植肾脏的患者牵线搭桥的程序，取得了显赫的成果。也就是说把匹配理论应用到了肾脏移植理论。不同于姜暮烟和柳时镇两人的情境，肾脏捐赠者人数和患者人数比想象中多得多。罗斯需要设计出与人体器官市场的买卖行为截然不同的“不用金钱交易的运算方法”。
这里我们用韩国和美国的肾脏移植市场进行假设。通过互联网开展肾脏移植交换项目始于2005年的韩国，在国际上处于领先地位。韩国的血型分布与美国相比客观上占劣势。美国人O型血占全美人口的一半左右，可韩国人70%是A型、B型、AB型。O型血可以给任何血型的患者移植肾脏，可A型血只能给A型血的患者移植肾脏，B型血只能给B型血的患者移植肾脏。因此，如果把美国和韩国的捐赠者和受益者加在一起，就可以实现更多的匹配，需要肾脏的韩国患者也更容易得到肾脏捐赠。
如果韩国和美国共同制订肾脏交换计划，就会形成国际肾脏交换市场，肾脏市场设计也就变成了可能。纽约和首尔之间的飞行距离为14小时，姜暮烟只须在韩国的一家医院等待，只要美国的肾脏捐赠者飞到首尔，姜暮烟在14小时以后就可以接受肾脏移植手术。罗斯以这种方式整合分散在全美各地的肾脏移植中心，让许多人重获新生。电脑和互联网的发展也算是为挽救生命做了一份贡献。
研究现实市场的经济学家
当《太阳的后裔》的剧情进展到一半时，尹明珠中尉被一种致死率很高的病毒感染，牵动了观众的心。明知恋人患上传染病，可徐大荣上士还是毫无顾忌地上前紧紧拥抱尹明珠，这一情节使观众再次流下感动的泪水。
提到病毒，我们再看一看医生和经济学家的作用。我们不能因为医生没有提前发现禽流感或者未能治愈患者的病症而解雇医生，疾病蔓延越快，我们越需要医生。我们更不能因为经济学家没有提前预测严重的经济危机，或者拿不出改善失业率、通货膨胀等经济问题的方法而说他们没用。就像在电视剧中，因患传染病而被隔离的医生宋尚贤在被隔离期间研究治疗方案一样，经济状况越严峻就越要重视经济学家的作用。罗斯正是忠实于经济学家作用的一个人，我们应该牢牢地记住他的功绩。
罗斯强调，在贫富差距较大的社会，政府必须牢牢地把握住每个人向更高的社会地位前进的梯子。罗斯主张在认同富人存在的同时，还要把握住穷人变富的机会，要设计好为他们提供机会的市场，并时刻反省市场设计中存在的问题。他十分重视适当的市场设计和社会制度的必要性。如果一个社会机会不均等，必然会动摇民主主义基础。
罗斯还将这一匹配理论应用到了学校的合理配置上。因为他觉得美国社会变得越来越不平等，教育就是原因之一。他为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只能就读于教育质量较差的学校的现实感到惋惜。如果他们的选择权得不到保障，阶层之间流动的可能性就会减小。为此，罗斯设计出学生的偏好和学校的偏好合理匹配的市场，于2003年应用在纽约市公立学校的配置制度中。
以前实施的是学生填报指定的5个学校后由校方挑选学生的方式，这样的方式引起了学生和学校双方的不满。为此，罗斯设计出了学生只要填报一个学校，各学校则在定员限度内录取该学生的方式。如果有落榜的学生，就给他一个重新填报的机会，直到最后一个学生入学为止。罗斯的理论优越在哪里呢？一个学生入学，重要的并不是家长和学生看好哪所学校，也不是进入哪所学校的概率有多大，而是消除学生心理上的唯恐上不了自己希望的学校的不安感、恐惧感和忧虑心理。只有这样才能做好学生和学校的匹配。罗斯还将这一匹配理论应用到了专职岗位的招聘求职系统中。
股票交易市场上的关键一环是以多少钱购入再以多少钱抛出的问题。在市场经济中，作为购买者，总想以最低价购进；作为销售者，总想以最高价售出。也许这就是无限竞争条件下的必然结果。在市场上，我们有时候被商家宰客，但如果是常客，会得到商家的一些优惠，如卖货的大婶赠送的一块饱含情意的糕点。因此，市场既是令人高兴的地方，同时又是令人生厌的地方。罗斯并没有把市场看成充满善意的地方，但他也没有放弃设计好市场使之接近善意的希望。
罗斯生活在人们厌恶的市场中，他的研究对象是与理想存在着一定距离的现实中的市场。他说：
“精心设计运作正常的市场是经济学家的职责，在这一点上我们与工程师别无二致。即使是无法分享的财富，也有必要研究一种既能效用最大化又能合理分配的方法。我们不妨想想医院在安排实习生的时候，或在做肝脏移植的时候会选择什么样的患者。我们不能只考虑最优秀实习生的偏好，也不能只考虑最富裕的患者的偏好。匹配市场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相关商品的市场，而是只有条件匹配的条件下才能买到相关商品的市场。虽然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但尽量设计一个对任何人都有一定帮助的理想市场，就是我的目标。”
为实现更大繁荣的市场设计
罗斯很好地说明了数学对产业和人类的影响。像罗斯那样做好市场设计，就能给数百万、数千万人带来幸福生活。为了更好地理解罗斯的厌弃市场理论，我们来看看当今社会最令人生厌的一种物品——毒品。从经济学观点上说，规制合法市场要比规制非法市场轻松得多。罗斯认为可卡因交易并不会因为人们的反对而消失，他主张作为经济学家应该以各种模式去调查一个问题的正反两面。
“在中世纪，放贷收利息是非法行为，可现在放贷收利息成了合法的经济行为。看看最近网络上屡屡出现的侵犯隐私案，不难看出互联网上又出现了一种新的厌弃市场。当个人或国家做出某一决定时，首先必须好好分析对那种市场合法化还是非法化、是否对其进行规制等问题之后再进行市场设计。”
每个人对自己的人生都有不同的设计，但与心爱的人组建家庭，过一辈子幸福生活的愿望是所有人的共同梦想。罗斯在设计市场的时候也许未能全面反映人们的这一理想，可他是一个告诉我们“钱并不是成功的尺度，经济学是为人类谋福利的学问”的经济学家。可以说他是经济学界的“太阳的后裔”。
“市场设计是给更多的人带来福利的职业。我很想通过肾脏移植市场设计给那些外科医生们提供更多的帮助。拯救更多的生命是我作为一个经济学家的最大的快乐。”
罗斯的这句话非常感人。诺贝尔奖固然重要，但还有比诺贝尔奖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生命。罗斯、柳时镇、姜暮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尊重生命。罗斯给枯燥无味的经济学注入了“爱心”“尊重生命”等人性化的价值观。电视剧虽然结束了，可追求人间之爱的我们——“太阳的后裔们”，还应为了“实现更大繁荣”而设计更符合经济发展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