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洋还在走廊里，就听到江野的剧烈咳嗽声，他心里一紧，几乎是小跑着奔进病房。
“小野，怎么了？到底哪里难受，要不要爸爸去叫医生？”
“咳咳……爸，我……咳咳咳……”
江野咳到脖子根都红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痛苦地向江海洋摆手。
“江野，喝点水缓缓。”苏珏从茶水间倒了满满一杯水，从外头进来，低头走得太急，和江海洋撞了个满怀。
“呀，江叔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我这毛手毛脚的，光顾着江野了，没瞅到您。”苏珏忙不迭地向江海洋打招呼，她那满满一杯水，有半杯都泼在江海洋的外套上。
“没事，我来吧。”
江海洋向来不计较，端着那半杯水赶紧递到儿子跟前。
江野仍在断断续续地咳着，趁江海洋没注意，朝苏珏递了个眼色。
苏珏心领神会，扯了两张纸巾，假模假样道：“江叔叔，我给您擦擦！哎，您这羽绒服都起球了呢，回头让我哥从澳洲给您捎一件吧！别看它没大鹅那么保暖，但在咱们安阳过个冬那是足够了。最重要的，人家主打一个防泼水，人爬阿尔卑斯雪山的都穿这个！”
她小嘴叭叭的，手里也没闲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江海洋兜里的那部傅七的手机，给转移到了自己口袋。
江野跟着帮腔：“苏医生说得对！爸，您身上这件都穿了七八年了，早就不暖了。就这么说定了，苏医生，那就麻烦你哥了，给我爸、我妈、还有玲姨，一人捎上一件！”
“好嘞！”
江海洋看着这两人跟唱双簧似的，皱了皱眉：“你咳嗽好了？”
“咳咳……”江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好了，刚才……可能就是呛到了，没事儿。”
“那个，江叔叔，我一会儿还有事儿，我先走了。江野，好好休息啊！”苏珏见计划得逞，拔腿就准备撤。
“苏医生，我送你出去。”江海洋突然道。
空气瞬间凝固。
苏珏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只能强颜欢笑：“不用了，您还是陪江野吧。我一个小辈，哪儿能让您送？”
“苏医生，您平时对婉仪这么照顾， 今天又专程来看望江野，我若是连送都不送，反倒显得是我这个长辈不懂礼数了。”
苏珏心中暗暗叫苦，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僵硬，进退两难之际，她只能向江野投去求救的目光。
江野也是被逼急了，把心一横，脱口而出道：“爸，我……我知道宋力是谁了！”
江海洋勃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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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苏珏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江海洋这才快步回到江野的病床边，厉声质问：“你知道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都给我说出来，不许有任何隐瞒！”
江野垂着头，下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输液管。
他住的是三人间，但一床空着，另一床正在手术，整个病房现在就剩他们父子俩。
“他是杀害我卢爸的凶手。”
江野此言一出，江海洋的心便放下来大半，眉宇间的冰峰也一点点消融。
“我偷看了卷宗，上面这么写的，还说当年是被您亲手击毙。”江野偷偷抬眼，打量江海洋的表情，“那天我很不平静，就去烈士陵园看我卢爸，正巧遇到了瞿叔叔。他告诉我，说宋力曾经是您的帮教对象，您对他那么好，可他却最终辜负了您的一片心意，泥足深陷，执迷不悟。”
江海洋微微眯了眯眼睛。
不光是因为江野给宋力的定义是“杀害我卢爸的凶手”，以及那最后的八字评语“泥足深陷，执迷不悟”。
更重要的是，江野所说的内容，全是他早已掌握的信息。这意味着孩子在此前对他产生过动摇，却在瞒着他独立展开后，再度回归信任。
而这一次的信任，历经了波折与考验，是在经过充分调查与思考后才做出的决定，比起最初的盲目崇拜，要珍贵得多。
做父母，真是天下最如履薄冰的职业，既要分寸，又要耐心，往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江海洋十分庆幸。
在得知书房照片被动过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刨根究底，而是按兵不动，给了孩子足够的时间，让他自己去寻找真相，当然最后江野也交给了他一份满意的答卷。
父子情不但没有瓦解，反而愈加坚固。
“瞿叔叔的意思是，早知道宋力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爸当年就不该掏心窝子地对他好。关于这一点，我实在是无法苟同。爸，您从小就教我，凡事全力以赴，但求无愧于心。很多事不去尝试，又怎么会知道最后的结果？等事情尘埃落定了，再在一边放马后炮，这谁不会啊？”
江海洋紧抿的双唇终于得以放松，眼角的细纹也稍稍舒展开。
“你能这样想，爸爸很欣慰。”
江海洋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下的万家灯火，低声感慨道，“小野你知道吗？在这个世上，披荆斩棘不难，惩凶除恶也不难，即便一人面对艰难险阻，只要秉持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定信念，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难就难在，当你怀揣一腔热血、大步向前的时候，总有一些人在你耳旁冷嘲热讽，说你走的路是错的，是条死胡同，根本不可能到达终点。
就像当年对待宋力，我帮他，是我觉得我应该帮他。哪怕最后事实证明我错了，再来一次，我依旧初心不改。让我难以承受的是，因为我的这个选择，让一晨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已故的母亲。”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宋力，和爸您没有关系，不必有负罪感。”
江野微微仰头，眼神中透着清澈，线条俊朗的嘴角扬起一抹真诚的笑意，“其实这才是我今天和爸您聊天的目的，我希望您也能放下心结，别老是困在三十年前的悲剧里走不出来。人死不能复生，可我和爸，我们都活在当下，何必让过去的遗憾束缚我们现在的脚步呢？”
一番话，瞬间驱走了江海洋盘恒已久的雾霾。
他向来严肃的脸上竟露出难得的笑容，竖起拇指夸赞道：“怪不得人家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想不到你小子年纪轻轻，想得竟比爸爸还通透！了不起，爸爸得向你学习！”
病房外传来餐车的轱辘声，父子俩相视一笑。
“饿了吧？爸爸给你打饭去！”江海洋拿起饭盒，快步走出病房。
病房里，江野立刻拿起手机，给苏珏发去一条微信：“安全过关”，又比了个OK的表情。
江海洋在餐车前，挑了满满一饭盒江野爱吃的，正准备扫码付款时，脸上表情一滞。他伸手在外套的几个口袋里来回翻找，脸色却愈发难看——手机不见了！
傅七的手机，他明明放在口袋里，现在竟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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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夜幕笼罩下的思南街棚户区宛如一座被岁月遗弃的废城。层层叠叠的旧屋如同蜂巢，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长满苔藓的砖石。细闻，有青草的气息。
就在这古墓般的寂静中，一抹荧光黄如暗夜中划过的流星突然闯入。她如一只灵巧的猫，又像一只轻盈的燕，敏捷的身影一会儿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彻底吞没，一会儿又在月光的缝隙中悄然现身。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她身形一顿，只等周遭重归平静后才继续出发。上个世纪搭建的违章建筑犬牙交错，好似一座由时间和欲望共同构筑成的克里特迷宫。她凭着记忆，艰难地左拐有绕，终于在思南街 56 号门口停下来，望着老宅那扇紧闭的铁门，胸膛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