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一切进展顺利，江原与江海洋在司法机关指定的鉴定机构重新完成了亲子鉴定。
不同于苏珏上次的私下委托，这份报告具备法律效力，待结果出具后，派出所即可据此受理他们关于更名、落户等系列手续的申请。
虽说全部完成可能需要将近一个月时间，但万里长征总算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从鉴定机构出来，江野提议全家人一起吃顿饭，纪念这意义非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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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子就订在至真和。
曾经喋血的酒楼并没有倒闭，它经历了为期两个月的装修，重新开业后更显得富丽堂皇、气派非凡。老板花重金做了推广，所有晦气和血色都湮没在觥筹交错和杯酒言欢里。
回想三个月前，蛙爷在楼下宴会厅被一刀毙命，故事便从这里撕开了裂口。此刻重新围坐在一起，除邵婉仪外，人人都觉得恍若隔世——
那时，江海洋还刚退下来，从一个一线警察一夜之间沦为嫌犯；江原穿着浮夸的亮片西装，以七重天男模的身份夜夜纵情声色；而江野则是根正苗红的英烈之后，一心想要走出亡兄的影子，赢得父亲更多关注。
那时，宋力卧薪尝胆心怀复仇大计；瞿仁礼嗅到风声开始入局；苏珏总穿着抢眼的荧光色外套，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个多年前为了给自己搞一口吃的、每天都拼了命去偷的小扒手。
也许这就是命运。
所有看似毫不相关的零散碎片，总是在时光的长河中渐渐被打磨得清晰，在一个不经意的晚上，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该相遇的，跨越山海都会相遇；
该重逢的，披荆斩棘也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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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这杯我敬你——欢迎回家！”
江野举杯一饮而尽。
和三个月前一样，他依旧不胜酒力，就这么小小一杯白酒，已经呛得他不停咳嗽，眼底发红。
但和三个月前不同，他现在肩上的担子已经重了许多，许多不会的，不行的，时机到了，硬着头皮也得上。
“爸明天手术，不能喝酒，今晚我代他。哥，过去你吃了太多太多苦，但老天是公平的，从今往后它就会给你许多许多的甜，加倍地补偿你！
不管你答不答应，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哥，也是江家长子！爸妈年纪都大了，我工作又忙，家里的大事小事以后都得靠你担着，可不许推卸责任！”
江野耍了个小聪明，他当然不是真的要让江原承担照顾父母的责任，不过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江原答应好好保重身体，别让家人担心罢了。
江原心有玲珑，又岂会听不出来？
今天这一天，算是很圆满了。
亲子鉴定做了，团圆饭也吃了，热菜上桌前，苏珏还替他们全家拍了一张全家福，照片现在就在他的手机里，存了当做屏保。
“我在外头三十年，摸爬滚打，命悬一线不知道多少回。你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一杯酒、几句话，就完了？这也太没诚意了吧？”
江原淡淡戏谑，听不出来是调侃，还是有意为难。
江野不得已，向江海洋投去求助的目光。
江海洋缓缓道：“你哥说得没错，这轻描淡写的一杯酒，显不出你的诚意来。你不是说今天替我吗？该怎么办，自己拿主意就好，不用问我。”
江野咬了咬牙：“行，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今天只要能把你喝高兴了，我奉陪到底！”
江原走到门口，让服务员又拿了两瓶白酒和十个空的酒杯上来。
他把杯盘碗盏全都挪开，桌子中间空出一块来，把杯子整整齐齐排成两排。他手里像有着刻度似的，倒完最后一滴，正好十个杯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苏珏暗自捏了把汗，一瓶白酒500毫升，对江原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江野这种一罐啤酒也会脸红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明摆了今天不让他走。
“第一杯敬我义父，没有他，我早就横死街头了。我发愿吃素三年，以我的功德抵他的罪孽，愿他早早解脱，消除业障往生极乐。”
江原说罢，将酒轻轻泼洒在地上。
江野眼眶一热。
他已经做好准备和江原拼酒，但没想到，这上来第一杯，江原会用来缅怀宋力。他心中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跟着将酒洒在地上。
“第二杯敬我父亲，谢你予我血肉之躯，让我来到这个世上。自古忠孝难两全，你虽不是个好父亲，却守护了天下许许多多的家庭，让人们能安居乐业，阖家团圆。”
江海洋浑浊的眼中漫出水光，他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泣不成声。布满老茧的手掌在桌子底下用力按着膝盖，最后只郑重地拱了拱手，感谢儿子能够理解。
江原借喝酒故意回避父亲的目光，他喝得也是极快，喉结滚动数下，一杯已经见底。江野连忙跟上，却被杯中的辛辣呛得连连咳嗽。
“第三杯敬我母亲，生我，养我，为我疯，为我痛——”
江原紧绷的脸色终于流露出一丝温柔，伸长胳膊和坐在桌子对面的邵婉仪轻轻碰杯，“妈，小原回来了。答应我，以后不许哭，只许笑，好不好？”
“好！”
江原正要喝，被苏珏拦下：“不能再喝了，本来病就没好利索，再说江野酒量也不好——实在要喝的话，咱们换啤的，我替你喝。”
“苏医生太小看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我不过润了润嗓子。”江原勾唇笑，语气轻佻，却又带着某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魅力，“江野都已经替爸了，你再替我，搞了半天这正主儿是一个都不上，这像话吗？”
“小原小野，我们干杯！”
邵婉仪不知轻重地拿起面前的果汁，母子三人兴高采烈地碰杯。
江野两杯白酒下肚，丹田中升起一股融融的暖意。
和预想的不同，他既没有头疼也没有想吐，反倒像有双无形的手，轻轻解开了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的包袱——那些沉得曾让他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包袱，现在全都像是系上了氢气球，晃晃悠悠飞向云端。
原来喝酒可以这么开心，为什么我没有早点知道？难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爱喝酒，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他也是有打算的，打算吃完这顿饭就去警局自首，因此才会特意选在至真和设宴，想着既然一切从这里开始，就还从这里结束。
可现在，自首前的惊惧不安全都化作脸上的红晕，他热得甚至打开了房间里的冷空调，一步三晃地走到江原跟前，大着舌头道：“哥，这杯……我敬你。”
江原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真的醉了——江野平时是那么在意别人感受的一个人，要不是喝醉，绝不可能问都不问一下就自说自话去开空调。
他余光朝江海洋瞥了一眼，不慌不忙道：“哦，你敬我什么？”
江野嘿嘿一笑。
“哥，你以为我醉了？是，我是有点晕，可我脑子清楚得很——”
他顿了顿，大声道，“我敬你熬过刀山火海，粉碎碎骨都不向命运低头！我敬你出淤泥而不染，干干净净活成自己的脊梁！”
他攥着酒杯，指节青白如霜，嘶哑的声线裂帛般在包间里回荡，仿佛当年警校晨跑时惊天动地喊出的番号，“哥，我为你骄傲！你才是真汉子，也是真英雄！”
“说得好，不愧是自家兄弟！”江原欣慰笑，“千金易得，知音难求，这杯酒我必须喝！”
他仰头一饮而尽，指腹掠过眼角，抖落一滴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