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的SUV一路飞驰，十几分钟就赶到了那片待拆迁的棚户区。
路上傅七问他要了手机，说要打给江海洋，江野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解锁了密码就把手机交了出去。
但江海洋那边，一直没接电话。
江野把车停在巷口，这是他第二次来，狭小的巷子两边涂满了小孩子的粉笔画。江野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观察傅七的状态。傅七脸上依旧没有血色，却比最开始要平静许多。他默默跟在江野的后面，踏着江野踏过的雪。
“知道我的腿是怎么瘸的吗？”
经过一排旧屋的时候，傅七突然问。
“怎么瘸的？被人贩子打的吗？”江野随口道。
他不知道傅七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这家伙从不提自己的过去，特别又是现在这样一个十万火急的当口。
地上三三两两散落着啤酒瓶，不知是昨夜谁在买醉。
“十四岁那年，我长高了，没法再去接观音（黑话，指偷窃女性财物），他们就把我卖给一伙碰瓷的。为了能讹到钱，他们都会预先敲断我的腿，这样就算上医院拍片也不怕。最多的时候，一天能碰瓷六七起。
但小孩子骨头长得快，就算不上石膏，有时候俩礼拜，断了的地方就自己长起来了。他们就继续敲，反反复复，我的腿就这样了。”
傅七轻描淡写，仿佛说的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
江野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他是警察，傅七说的那些作案手法，他就算没亲手办过，也听说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才能安慰到他，所有的话语在这样凄惨的遭遇面前都显得虚伪无力。
傅七似是看穿了江野的心思，无所谓地笑。他俯身捡起个酒瓶，这才说到重点：“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是干爹把我从那些人手里买回来的，没有他，我现在早就死了。”
江野点点头。
“所以，为了他，我怎么做都不过分吧？”傅七说完，哐的把酒瓶子往墙上一砸！
江野只觉脖子微微一阵刺痛，傅七已欺身上前，挟持住了他。
“江野，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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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洋脸色巨变。
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是傅七挟持了江野，而是宋力与江野，此刻正面对面站着！
宋力会说出真相吗？
他会告诉江野他才是亲生父亲，从而毁掉这个自己苦心栽培了三十年的孩子吗？
毫无疑问！
宋力策划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复仇！
试问天底下，还有什么比毁掉一个人的孩子而更加残忍的复仇手段呢？
“江海洋，为了大义，你已经失去过一个儿子，难道今天还想失去第二个？”
傅七这么说的时候，手中的玻璃早已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江野只感到脖子上缕缕温热，那是傅七的血，正顺着肌肤缓缓下滑。他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但觉傅七的身体一片湿冷。
宋力半张脸上挂着扭曲的笑，一忽儿看看江海洋，一忽儿又看看傅七，唯一完好的眼珠里闪烁着兴奋与恶意的光芒。他没想到局面会突然演变成现在这样，四人同堂确实是他的计划之一，却比计划提前了许多。
“傅七，别冲动，咱们有话好说。阿力，你……你也别冲动。”
江海洋话中有话，除了江野，谁都能听出来，他是要让宋力管住嘴巴，不该说的千万别说。
“小七，你这话恶心谁呢？我们江局向来大公无私，像我这样的杀人凶手那是必须严惩，决不能姑息！你要真想问，那就该问问，他儿子的命和三十年前的真相，到底想保住哪个？”
宋力话刚落地，江海洋铁钳般的手就几乎将他胳膊拗断！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嘴里发出的却不是呻吟，而是猖狂笑声。
江野心里一动。
三十年前的真相，果然别有隐情！
当下脱口而出道：“爸，别管我！咱身正不怕影子歪，把人带回去，我看他进了看守所，还怎么挑不离间……”
“江野，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吗！”
傅七厉声打断，手腕用力，尖刀似的玻璃便朝着江野锁骨下方的位置刺去！
皮肉被刺穿的瞬间，鲜血疯狂涌出，江野外套迅速被鲜血浸染，红得触目惊心！江海洋怒目圆睁，宋力表情凝滞，就连江野——在低头看了看那截捅进身体里的玻璃后，又抬起头来，茫然得望向傅七。
谁都没想到，傅七他会真的动手。
照常理，他把江野作为逼江海洋就范的筹码，怎么说也要再拉扯个一会儿，谁知却这么沉不住气。
“小野！”
江海洋回过神来，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上前一脚踢开傅七，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孩子。
傅七被踢得整个人向后倒去，后腰撞上三轮车的把手，他闷哼一声，在地上连滚好几下，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趁江海洋心思都扑在江野身上，带着宋力赶紧离开。
然后，他就看到了宋力的侧脸。
那张原本扭曲的脸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终日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竟闪现出从未有过的波动。他已经脱离了江海洋的掌控，身体微微前倾，本能地想要靠近，却仍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住似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海洋抱着江野，满脸俱是心疼之色。
“小野，别怕！爸爸在，爸爸不会让你有事的！”
傅七喉咙口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江海洋背起江野，消失在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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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
“把衣服脱了！”
阴暗潮冷的北屋里，宋力高高扬起手，一皮带抽下来，傅七背上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但他似乎早习惯了这样的训诫方式，顺从地跪在地上，除了皮带抽上来的那个瞬间，身体会本能地微微一颤外，其余时候，脸上的表情都近乎木然。
“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啊，为什么！”宋力打累了，把皮带扔在地上，气喘吁吁。
“我怕干爹有事，我想救干爹而已。”傅七平静道。
“想救我？你想救的是江海洋！是江野！”
宋力一脚把傅七踹翻在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里那些弯弯绕！野狗就是野狗，再怎么养都养不熟！你怕再拖下去，我会当着江野的面说出他真正的身世来，你怕江海洋会失去他唯一的儿子，这才迫不及待动手！”
宋力看不见的地方，傅七双手紧紧攥拳，语声却没有丝毫起伏：“干爹错怪我了，江野这人只是看上去老实，倘若我们就这样主动告诉他，他未必会信。相反，靠他自己抽丝剥茧追查出来的结果，才会深信不疑。”
他蜷缩在地上，微微仰头，干裂的嘴唇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笑，“干爹谋划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头，难道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父子俩？干爹不是说过，要十倍、百倍地让他们也品尝到您的痛苦吗？”
宋力一只脚踩在傅七胸口，缓缓俯身，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下来。傅七只觉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去，耳畔除了彼此的喘息，似乎还能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别以为我会上当！行啊，那我就在这儿等着，等江野那小子自己找上门来！至于江海洋，你有机会就告诉他，说我已经写好了邮件，他若敢叫警察上门，我便立刻发送！我看是我手指点得快，还是阎王来得快！”
宋力那只残手好似一把铁钳，死死捏住傅七的下巴，脸上是病态且愉悦的笑容，“真奇怪，他竟然认不出你？我一眼就认出了我们家元宝，可他竟然认不出你？害我白担心一场！小七啊小七，是不是你从前在家的时候，他也没好好抱过你？不然，这天下当爹妈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自己的孩子呢？”
傅七满脸冷汗，却强撑起笑容：“这不挺好，也替干爹省了不少麻烦。”
“看在你懂事的份上，这两天就在这儿给我好好反省！”宋力又朝傅七踢了一脚，拿走了他的外套，“过两天，等江野好了，你再去看看他。你俩处得这么好，倒也出乎我的意料。那就接着好好处吧，干爹也希望他能和你尽快交上朋友，毕竟被朋友背刺的感觉，一辈子都忘不了！”
哐当一声，小黑屋大门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