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洛天的算盘
夜女三更2025-05-05 17:582,635

  苏珏在警局待到清晨。

  她是傍晚时候来的,但自从江海洋走进审讯室,她就像道被落在后厨、忘记端上桌的菜,直等宴席散了也无人问津。

  凌晨四点,这里有醉汉自称大圣转世,有情侣互撕,还有人因为楼上半夜打孩子而连续三次报警。昼夜在警灯闪烁中模糊了边界,城市里的每座警民大厅都像个永不落幕的舞台,二十四小时轮番上演荒诞戏码。

  江海洋的审讯持续了很久,至少据她所知午夜之前还没结束。她知道这次的审讯事关傅七的身世,江野走后,她就更不敢离开。

  终于,六子下班前注意到她,走上前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苏珏忙起身道:“那个,请问审讯结束了没有?江海洋江局长在吗?”

  “没注意,审讯室早没人了,你找老局长?”

  “嗯,我和他一块儿来的。”

  “会不会已经走了?”六子挠了挠头,“你咋不打他电话呢?有他电话没?”

  “有,我怕打扰你们,就没敢打。”

  “打呗,怕啥?不方便接的可以不接啊。”六子掏出手机来,当着苏珏的面拨打江海洋电话。

  铃声在会议室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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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室没有开灯,黑暗将每张桌椅都包裹成模糊的剪影。角落的转椅上,凝着团巨大的黑影,低垂着的头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苏珏不安地走过去,内心祈祷江海洋只是累得睡着了。

  但江原的消息近在眼前,这种情况下,江海洋又怎么可能睡着?

  “江叔叔,你没事吧?”

  苏珏轻轻道,半蹲在他跟前。

  江海洋深吸口气,粗糙的大手狠狠搓揉脸庞:“没事,有点累而已。”

  他利索地站起身来,打开灯,像之前那样,再一次用灯光掩饰自己。

  站在光里的江海洋永远挺拔,昂首挺胸像穿着刀枪不入的铠甲,所有的痛苦和脆弱都被他一手封印在黑暗里,经年累月,最终形成化石。

  只是今天的灯光亮起,苏珏注意到椅腿边滚落有一个棕色的小药瓶。

  “保心丸?江叔叔你不舒服吗?”苏珏捡起来,紧张道,“要不要我送您去医院?”

  “刚知道江原的事,有点激动罢了。”江海洋语声喑哑,“你是等我到现在吗?不好意思,忘了让你先回去。”

  “我没关系,我来就是想告诉您这件事的。”

  她依旧为江海洋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

  六十岁是道坎,人到了这个年纪,身体机能各方面都会走下坡路,可自己往往还没有这个意识,还像年轻时那样拼命透支——

  有时候,往往越是看着硬朗的人,越容易毫无征兆地倒下。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心脏的毛病大意不得,何况傅七——不,江原他也在医院,您不去看看他吗?”

  “我当然会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江海洋顾左右而言他,起身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百叶窗彻底拉严,“苏医生,我知道你跟江原交情匪浅。所以,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苏珏下意识抿紧了唇,郑重道:“您说。”

  “江原的身体,你看过吗?”

  苏珏呼吸一滞,双颊升腾起欲盖弥彰的红晕,耳朵根子都红了:“江叔叔,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我知道,苏医生您别误会。”江海洋抬了抬手,矫正自己的用词,“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在他身上发现被毒打虐待过的痕迹?

  如果有,那我就能以此来举证。证明一直以来,宋力都在对他实施暴力控制。他是在宋力的胁迫下参与犯罪,法官量刑的时候,我们就能有更多争取的空间……”

  他努力克制着,试图让语声平稳。

  试图让自己的讲述,能同以往处理案件时保持一样的专业和冷静。

  可身不由己啊。

  说着说着,江海洋眼圈发红,声音亦不自觉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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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里,同时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

  除了随着傅七的身世真相大白,从而引发的一系列相关“地震”,就连向来准点下班的洛天也跟着破天荒的熬了个大夜。

  六子下班前,正看见洛天徘徊在审讯室门口。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特地绕了个弯儿,走到洛天跟前,不可置信道:“洛队?这么晚还没走呢?”

  “哦,我有支笔掉里头了。没事儿,你先回,我找到就走。”

  六子懵懂地点了点头。

  洛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确认四周没人后,闪身进入审讯室,指尖按下墙面上的开关。

  冷白色的光瞬间填满整个空间。

  他径直走到审讯桌旁,蹲下身子,从桌腿的缝隙间抽出一支还在闪着红光的录音笔。

  这是他离开审讯室前偷偷放进去的。

  自打宋力出现后,师父瞿仁礼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排挤在外,反而一反常态地拉拢之前与他水火不容的江家父子。

  洛天认为,这其中必有隐情。

  当初找了各种门路想要拜在瞿仁礼的门下,无非冲着两点,一是这些年瞿仁礼在仕途上一直处于一个稳步上升的状态,二是他终身未娶,膝下无子无女。

  洛天的算盘打得很明白,不婚不育这种事儿,都是年轻的时候图潇洒,一旦上了年纪,谁不想要个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他与瞿仁礼虽名为师徒,但一直以“半子”自居,师父家的宽带是他给装的,每年的年夜饭也是接回自己家来吃的,就连每个月的降糖降压药,也是他雷打不动给配的。

  这些年,他把人情牌打得滴水不漏,就盼着师父在关键时刻能推自己一把,扶摇直上,鹏程万里。

  可现实就像一记闷棍,他被贬到春山分局也已经一年多了,一直没机会上调。算起来,师父今年也已经五十九了,明年就要退居二线——想到这,洛天每天都像是扳着手指头数日子,焦虑得寝食难安。

  倘若师父真打算在最后关头变卦,培养江野作为“接班人”,那他无数次鞍前马后的付出,起早贪黑的奉迎,岂不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野,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取代我的位子?

  我倒要看看,你跟你爸都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事儿!

  洛天插上耳机,狠狠按下录音笔的开关,宋力猖狂的笑声瞬时在耳畔回响:

  “哥,这就是命,是老天爷给咱下的套!

  他让我一个杀人犯的儿子跟着你当了警察,又让我亲手把江原从贼窝里给捞出来,成了我的干儿子……”

  洛天陡然变色。

  这个消息太过炸裂,他久久都沉浸在震惊和惶惑的情绪里,以至于当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都没能拿稳,失手掉到了桌子底下。

  他狼狈地钻到桌肚底下,拾起手机,压低声音接听。

  凌晨四点,听筒里传来瞿仁礼的声音。

  洛天还没开口,声音已不自觉地打颤。

  “天儿,还在局里不?”

  “在,师父我在呢。”洛天习惯性地谄媚,“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呐?”

  “把人给我放了。”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砸在天灵盖,洛天攥紧手机,五官都揪在一起:“谁?您说把谁放了?”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打火机的咔哒声,瞿仁礼的声音悠悠传来:“你说呢?”

  “宋力——不会吧?”洛天脑瓜子嗡的一下,脱口而出,“蛙爷命案,他可是最大的嫌疑人!虽说证据链还不完整,但也不能这么来吧?”

  “他是重症晚期!”瞿仁礼打断他,“按规定能办取保候审,人要是死在你看守所里,舆论怎么收场?”

  “可他就是黑户!”洛天激动得一骨碌站起来,脑袋顶上桌面,一阵闷疼,“您让我怎么操作?别说保证金、保证人了,他连个能签字的家属都没有——”

  “流程的事儿我来协调,不用你操心。”

  瞿仁礼不容置疑的声音隔着电话线,显得更加不近人情,“我再说一遍,天亮之前,他必须离开看守所。”

  

继续阅读:(四十七)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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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双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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