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云州城。
与林河那片焦土废墟的死寂截然不同,这里是北境跳动的心脏,一派喧嚣鼎沸的人间盛景。
宽阔得足以容纳八驾马车并行的青石主道上,车水马龙,人潮如织。
来自天南地北的商贩操着各色口音高声叫卖,绫罗绸缎的光泽与珠光宝气的璀璨交相辉映,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料与佳肴混合而成的、属于繁华的独特气息。
在这片繁华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鹤立鸡群的七层高楼。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楼体通身由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而威严的光泽。
楼外车马喧嚣,楼内却自成一方天地,丝竹之声悦耳,酒肉之香醉人。
这便是听风楼,云州城乃至整个北境当之无愧的地标,是无数人一掷千金、只为求得一席的销金窟。
然而,世人只知听风楼的奢华,却不知在这片流光溢彩的掩盖之下,隐藏着一张怎样巨大而森冷的蛛网。
这里,正是听雨楼在北境的情报中枢,每一位穿梭其间的窈窕侍女,每一个点头哈腰的殷勤伙计,都可能是一只潜伏在暗处的毒蝎。
一支不起眼的商队,就在这日午后,缓缓驶入了云州城的西门。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普通的青年,他穿着一身质地上乘的蜀锦长袍,眉宇间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与风尘仆仆的疲惫。
他正是改换了容貌的张三。
而在他身后,那十名“无间”的种子也已化作护卫与仆从,他们沉默地跟随着,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
没有人知道,这支看似寻常的商队,其车上装载的并非丝绸或瓷器,而是一份足以让整个北境为之震颤的战书。
张三抬头,遥遥望向那座高耸入云的听风楼,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狂热与冷酷的光芒。
神尊的计划,第一步,便是在这头沉睡猛虎的心脏上,插下第一柄淬毒的匕首。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带领车队,来到了听风楼那气派非凡的正门前。
“客官,里边请!”
门口的迎宾小厮眼尖得很,一见张三这身行头和气度,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张三却并未迈步,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深处的一抹阴冷让小厮的笑容不由得僵了一瞬。
“我不吃饭,也不听曲儿。”
张三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我来送礼。”
“送礼?”
小厮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职业性的笑容,“客官,咱们听风楼迎来送往,可不兴这个。您若是有心,不如……”
“这份礼,你们的掌柜收不起。”
张三直接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去,告诉你们这里能做主的人,就说故人之后,前来拜见。我只给他一炷香的时间。”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那名愕然的小厮,自顾自地走到门前的石狮旁,静静伫立,闭目养神。
他身后的十名护卫则迅速散开,看似随意,却隐隐将周围数丈之地都纳入了警戒范围,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悄然弥漫开来。
听风楼内,三楼雅间。
一名身穿紫色锦袍、两撇八字胡修剪得极为精致的中年男人,正悠闲地品着新到的雨前龙井。
他便是听风楼的明面大掌柜,孙得胜,外号“笑面佛”,一个在云州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厉害角色。
一名心腹快步走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孙得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故人之后?
好大的口气。
在云州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敢让他孙得胜亲自去见的“故人”,可没有几个。
他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与警惕。
但听雨楼的规矩,就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茶杯。
“让他去偏厅等着。”
一炷香的时间,不多不少。
当孙得胜踱着四方步走进偏厅时,张三正好睁开了眼睛。
“阁下便是此地的主人?”
张三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语气不卑不亢。
“主人谈不上,不过是个迎来送往的掌柜罢了。”
孙得胜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一双小眼睛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地审视着张三,“不知阁下是哪位故人之后?你我,似乎并未见过。”
“你自然没见过我。”
张三淡淡一笑,“但我带来的这份礼物,你见了,便知我是谁的‘故人’了。”
他拍了拍手。
门外,两名护卫抬着一个半人高的黑木箱,沉步走了进来,重重地放在了厅堂中央。
“砰”的一声闷响,让孙得胜的心也跟着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盯着那只木箱,沉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一份薄礼,不成敬意。”
张三做了个“请”的手势,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诡异。
“还请孙掌柜,亲自开封。”
孙得胜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但他身为听风楼的大掌柜,若是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箱子吓住,传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对着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一名身材魁梧的护卫立刻上前,拔出腰刀,小心翼翼地撬开了木箱的锁扣。
随着“嘎吱”一声,箱盖被缓缓掀开。
一股混合着石灰与淡淡血腥味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偏厅。
孙得胜定睛看去。
下一刻,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那双精明的小眼睛骤然瞪得滚圆,瞳孔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古玩字画。
只有一颗人头。
一颗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人头!
那张脸,纵然因为死亡而扭曲,孙得胜也绝不会认错!
信天翁!
那个在楼主座下都排得上号的顶尖杀手,那个以三十里外一箭穿喉而闻名的“清道夫”!
轰!
孙得胜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几乎站立不稳。
一股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信天翁不是去处理那个盘踞在青石城废墟的鬼面了吗?
他怎么会死?
他的头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在那颗头颅的旁边,还静静地躺着一幅卷轴。
那名开箱的护卫,下意识地将卷轴拿起,展开。
当画中那温婉的女子与可爱的婴孩映入眼帘时,孙得胜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完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幅画的意义!
这是信天翁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他的命门!
对方不仅杀了信天翁,还挖出了他最大的秘密!
这已经不是示威了,这是最恶毒、最残忍的宣告!
它在告诉听风楼里的每一个人:你们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你们的身份,你们的家人,你们的软肋,我们了如指掌!
“你……你们究竟是谁?”
孙得胜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再也没有了半分“笑面佛”的从容。
张三看着他那张惊骇欲绝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而残忍的微笑。
他缓缓上前一步,凑到孙得胜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吐出了四个字。
“神尊,鬼面。”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一挥手!
“走!”
早已准备就绪的十名护卫,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气势,护着张三,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悍然冲出了听风楼!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楼内那死一般的寂静才被一声凄厉的警报声彻底撕裂!
“敌袭!封锁全楼!抓住他们!”
整座听风楼,这头盘踞在云州城中心的巨兽,在这一刻,彻底炸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