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仿佛一把生锈的钝刀,正艰难地切割着笼罩在天地间的厚重烟幕。
那片曾经名为青石城的土地,如今已彻底沦为一片广袤的黑色琉璃海。
所有生命的痕迹、所有文明的构筑,都在那场焚尽苍穹的烈焰中被熔炼、被抹平,只剩下凝固的焦炭与扭曲的铁水,在死寂中向天空裸露着狰狞的创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稠的、混杂着蛋白质与矿物烧灼后的古怪甜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把滚烫的灰烬。
山坡之上,林河静静伫立。
他的身影在初升的、病态的红光下拉得很长,宛如一尊自亘古便已存在的黑色神像。
那炙热的余温混杂着清晨的寒意,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气流,环绕着他盘旋不休,吹拂起他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在他身后,张三、狼一,以及所有神罚军的战士,尽皆匍匐于地。
他们不敢抬头,不敢言语。
那片由神尊亲手缔造的、宏伟壮丽的毁灭景象,已经彻底碾碎了他们身为凡人的最后一丝认知。
他们的灵魂,此刻正沉浸在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与无上崇拜的战栗之中,每一次心跳,都在为眼前这尊行走于人间的神只,献上最虔诚的礼赞。
许久,林河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倒映出焚城的火光,也没有沾染上废墟的死气,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能洞穿未来的虚无。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匍匐在地的每一个人。
“张三。”
声音不高,却仿佛一道无形的敕令,瞬间贯穿了张三的灵魂。
他猛地一震,将头颅叩得更低,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嘶哑:“罪徒张三,聆听神谕!”
“我要你,在三日之内,将青石城覆灭、萧烈自焚、一万三千黑甲军尽数化为焦炭的消息,传遍方圆三百里的每一座城池,每一个村寨,每一个山头。”
林河的语速平缓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片土地,换了新王。”
张三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不是命令,这是神尊在向整个世界,宣告祂的存在!
“遵命!”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属下定让神尊的威名,化作一场席卷八方的风暴!”
林河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了另一侧的狼一。
狼一的身躯比张三更为魁梧,此刻却同样蜷缩着,如同一头在雄狮面前彻底收敛了所有爪牙的野兽。
“狼一。”
“属下在!”
“废墟里的温度,会在今日午后降至安全线。”
林河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农活,“我给你五百人,带着所有工具,进入城中。”
他的手指,轻轻指向那片死寂的黑色大地。
“我要你们,像最贪婪的矿工一样,把这片废墟给我一寸寸地挖开。”
“把所有烧融的铁甲、凝固的兵刃、碳化的马骨……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给我分门别类地挖出来,堆积成山。”
“这座城,是萧烈献祭给我最好的铸铁炉。我要用他和他一万三千人的骸骨,为我的神罚之军,锻造出一身全新的、无坚不摧的铠甲。”
这番话,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冰冷,还要残忍。
可落入狼一和所有神罚军战士的耳中,却让他们浑身的血液都瞬间沸腾了起来!
用敌人的骨骸,为自己铸甲!
这是何等的荣耀!
何等的威严!
“神尊放心!”
狼一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双目赤红,充满了嗜血的狂热,“就算是用手去刨,用牙去啃,我也保证完成任务!”
林河不再言语。
他重新转过身,迎着那轮挣扎着爬出地平线的、血色残阳,张开了双臂。
这,便是他君临这片焦土后,下达的第一道律令。
一道,用言语散播恐惧。
一道,用骸骨铸就兵锋。
旧的秩序已在烈火中化为灰烬,而新的规则,将由他亲手制定。
……
青石城以西,八十里外。
官道旁的一处密林中,一道鬼祟的人影正趴伏在灌木丛后,用一支单筒望远镜,死死地盯着远方那道冲天而起的、即便在白日里也清晰可见的巨大烟柱。
这人身着灰衣,面容普通,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的类型。
但此刻,他那张平凡的脸上,却写满了足以将人逼疯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以至于望远镜中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叫“灰雀”,是听雨楼安插在青石城周边区域的一名高级探子。
他的任务,就是监控黑甲军与林河势力之间的一切动向。
三天前,他亲眼看着萧烈率领着那支足以踏平任何一座坚城的铁血雄师,气势汹汹地开进了青石城。
在他和所有听雨楼分析师的预判中,这本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那个盘踞在清溪村的林河,无论他有多么诡计多端,在那支真正经历过血火洗礼的国家暴力机器面前,都不过是一只稍大一些的蝼蚁。
可现在……
他看到了什么?
那道仿佛将天都捅了个窟窿的烟柱,那股即便隔着八十里地,依旧能闻到的、令人作呕的焦臭……
青石城……
没了?
那支气吞万里如虎的黑甲军……
也没了?
这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钻进了他的大脑,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那可是一万三千名百战精锐!
不是一万三千头猪!
就算林河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天之内,将这样一支大军连同整座城市,都从人间彻底抹去!
这一定是幻觉!
是某种障眼法!
灰雀拼命地揉着眼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举起望远镜。
可无论他看多少次,那片代表着毁灭与死亡的烟柱,依旧顽固地矗立在地平线的尽头,像一座沉默的、充满了无尽嘲讽的墓碑。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窜遍了他的全身。
他忽然想起了档案中,关于林河那寥寥数语、却被楼主用朱笔圈红的评价“此人,非人。其智近妖,其行如魔。”
当时他还对此嗤之鼻鼻。
现在他才明白,楼主的评价,是何等的精准,又是何等的……
保守。
这哪里是近妖如魔?
这分明就是一尊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以屠城灭军为乐的真魔!
“快……快回去!”
“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灰雀连滚带爬地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他甚至顾不上去牵藏在不远处的马匹,而是手脚并用地,以一种近乎野兽奔逃的姿态,疯狂地向着与青石城相反的方向冲去。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
离那个魔鬼越远越好!
这片土地的天,已经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