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狱,已然化作一头吞噬着时间与钢铁的巨兽。
白日,后山锻炉的浓烟遮天蔽日,将天空染成一片压抑的铅灰;夜晚,那冲天的火光则撕裂夜幕,如同巨兽圆睁的血色瞳孔。
数千人在这座巨大的战争机器中沉默地劳作、搏杀、挣扎,每个人都像是一枚被上紧了发条的齿轮,用自己的血肉与灵魂,驱动着这头怪物的疯狂运转。
归墟,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倒计时。
神恩,是唯一能让这个倒计时暂停的按钮。
为了争夺按下按钮的资格,昔日凶悍的囚徒学会了绝对的服从,曾经懒散的狱卒懂得了何为效率。
人性中最原始的求生欲,被林河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手法,扭曲、提纯,最终锻造成了驱动这座魔巢运转的唯一燃料狂热。
而在这片喧嚣与狂热之外,另一场无声的战争,早已在青石城那繁华表象下的阴影中,悄然打响。
……
城南,龙蛇混杂的“臭水沟”。
这里是青石城最肮脏的角落,是流民、乞丐、小偷和所有见不得光的人的巢穴。
空气中永远飘荡着劣质酒水、馊臭食物和绝望混合而成的古怪气味。
张三蹲在一个油腻的食摊角落,手里捧着一碗浑浊的汤水,正呼噜呼噜地喝着。
他衣衫褴褛,头发乱得像个鸟窝,脸上涂抹的污垢让他看起来与周围那些麻木的流民毫无二致。
那双曾经写满懦弱与谄媚的眼睛,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地倒映着周遭的一切。
他不再是九幽狱里那个为了半个馒头就能磕头的小偷张三。
他是神尊座下,夜鸦之首。
“听说了没?城主府昨天又往郡城派了三拨信使,八百里加急,马都跑死好几匹!”
邻桌一个烂赌鬼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对同伴说道。
“还能为啥?肯定是九幽狱那档子事儿呗!”
同伴灌了一口浊酒,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恐惧,“我跟你说,我表舅的儿子的邻居,是城卫军的伙夫。他亲眼看见,从城主府抬出来的李都尉,人都吓傻了,嘴里就念叨着‘魔鬼’、‘京观’两个词儿!”
“啧啧,三千颗人头啊……堆起来得多高?那个林河,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张三的嘴角,在那张肮脏的脸孔下,微微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畜生?
不,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懂。
神尊所为,岂是尔等能够揣度?
他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汤,将一枚黑漆漆的铜板丢在桌上,起身混入了熙攘的人流之中。
半个时辰后,他在一处废弃的破庙里,见到了自己的下线七个同样伪装成乞丐和流民的“夜鸦”成员。
他们是林河从九幽狱数千“役民”中,亲自挑选出的“种子”,每一个都曾在底层摸爬滚打,精通伪装与探听。
“城主府的信使,频率是每日三报,说明赵坤已经彻底慌了神,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郡城援兵上。”
张三的声音恢复了清晰与干练,与他此刻的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翠玉商会已经停止了所有向北的商路,钱四海那老狐狸在收缩避险。”
“听雨楼的人在暗中活动,似乎在调查什么,行事很隐秘。”
“城内几大粮商开始囤积居奇,米价一夜之间涨了一成。”
一条条情报,从这些毫不起眼的“乞丐”口中吐出,迅速在张三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青石城内暗流涌动的全景图。
“很好。”
张三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几个小小的油纸包,分发给众人,“这是神尊赐下的‘归墟’。记住,我们夜鸦,是神尊的眼睛和耳朵。我们的价值,就在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要你们,不仅要听,还要说。”
“说什么?”
一名成员不解地问道。
“说故事。”
张三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把九幽狱的故事,添油加醋地传出去。把神尊的‘神罚’,描述得越恐怖越好。我要让‘林河’这个名字,变成悬在青石城每个人头顶的噩梦。我要让那些达官显贵,夜不能寐。我要让那些企图反抗的蠢货,在行动之前,先被自己活活吓死。”
他环顾众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恐惧,也是一种武器。而我们,就是散播这件武器的使徒。”
……
两日后。
当北境都护府的雷霆震怒,以一纸措辞严厉的军令传回青石城时,城内的恐慌气氛,已然被夜鸦们提前推向了顶峰。
各种版本的传说,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发酵。
有的说,林河身高丈二,青面獠牙,能生吞活人;有的说,九幽狱的囚犯都被他用妖法炼成了不死不灭的鬼兵;更离谱的,是说那座京观会在午夜时分发出哀嚎,诅咒每一个与林河为敌的人。
谣言止于智者,但在绝对的恐惧面前,没有智者。
城主府内,赵坤看着手中那份由都护府签发的、盖着“玄字第一号”火漆印的军令,只觉得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麻。
“……着令,北境‘黑甲军’都统萧烈,即刻率本部一万精锐,开赴青石城。另,调集郡府三千城防军,协同作战。务必于一月之内,踏平九幽狱,将叛首林河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萧烈!
当赵坤看到这个名字时,心脏猛地一缩。
如果说李威是虎牙关的一柄利刃,那萧烈,就是整个北境军中,一柄以残暴和铁血着称的重锤!
此人领军,素来以“三光”闻名所过之处,杀光、烧光、抢光。
他麾下的黑甲军,更是北境精锐中的精锐,手上沾染的鲜血,不计其数。
都护府派出萧烈,足以说明,那座京观,已经彻底触碰到了北境统治者的逆鳞。
他们要的不是剿匪,而是……
灭绝!
这份至关重要的军情,在送达城主府后不到一个时辰,便被夜鸦通过一条秘密渠道,送出了城。
它最终化作一张小小的字条,被信鸦带回了那座风暴的中心。
九幽狱,神殿之内。
林河展开字条,平静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
“萧烈……黑甲军……一万三千人。”
他轻声念出这几个名字,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般的笑容。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
那上面,早已用沙土和石块,精准地模拟出了九幽狱及周边百里的所有地形。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处名为“一线天”的狭长峡谷上。
那里,是任何大军从北方驰援青石城,都无法绕开的必经之路。
“传令。”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中回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让石固停下所有甲胄的锻造,集中全部人力,给我造一种东西。”
“狼一。”
“属下在。”
“我要你亲率一百名夜鸦精锐,带上石固的第一批成品,立刻前往‘一线天’。”
林河伸出手指,在沙盘上那道狭长的峡谷入口处,轻轻一点。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已然在他心中成型。
“萧烈不是喜欢玩火吗?”
他低声自语,眼中的光芒,比后山锻炉里的火焰,更加炽热,也更加危险。
“那我就送他一场,足以将整个北境的天空,都烧成红色的……盛大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