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是最好的粘合剂。
当三千颗头颅在九幽狱外堆砌成山，那无声的宣告便化作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将监狱内所有幸存者的灵魂都牢牢地捆绑在了林河的战车之上。
但林河深知，仅有恐惧还远远不够。
恐惧可以让人臣服，却无法让人效死。
要将这群桀骜不驯的囚犯、各怀鬼胎的狱卒，真正锻造成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他还需要另一件武器。
一件能够深入骨髓、掌控灵魂的武器。
那就是“归墟”。
九幽狱最深处的地牢，曾是“药师”的专属领域。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草药腐败与矿石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
而现在，这里的主人换了。
药师佝偻着身子，站在一口半人高的巨大铜锅前，神情专注而又惶恐。
他的那张老脸在锅中翻腾的、墨绿色液体的蒸汽映照下，显得阴晴不定。
那双曾经调配出“腐骨散”、掌控着数千囚犯生杀大权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锅里的液体，正是“归墟”。
一种比“腐骨散”霸道十倍，也复杂十倍的毒药。
它同样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它的解药，却不再是简单的压制，而是一种饮鸩止渴般的依赖。
服下解药，能换来七日的安宁与精力旺盛；可一旦断绝，那反噬的痛苦，将是“腐骨散”发作时的百倍。
更可怕的是，这种解药的配方，只有一个人知道。
林河。
药师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被蒙住了双眼，只能按照图纸去堆砌砖石的工匠。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亲手熬制的这些东西，其核心的几味药引究竟是什么。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地牢湿滑的石板路上响起。
那声音不重，却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药师的心跳上。
他猛地一个激灵，连忙转身，恭敬地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神尊。”
林河的身影，出现在地牢的入口。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药师，目光径直落在了那口翻滚的铜锅上。
他缓步走近，伸出手指，在浓郁的蒸汽中轻轻一捻，放在鼻尖嗅了嗅。
“火候过了半成。”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药师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神……神尊恕罪！是小人该死，小人一时分神……”
“我不需要你的性命。”
林河打断了他，“我需要的是精准，是绝对的服从。下一次，如果再有差池，我会让你亲口尝一尝，这锅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一句话，让药师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拼命地磕头，砰砰作响。
“小人明白！小人绝不敢再犯！”
林河不再理会他，转身对跟在身后的陆谦说道：“第一批‘归墟’，有多少份？”
“回神尊，按照您的药方，已熬制出五百三十七份。”
陆谦躬身回答，他强忍着此地令人作呕的气味，脸色有些发白。
“太慢了。”
林河眉头微皱，“把石固的工匠调来一半，让他按照我的图纸，在这里再搭建十个炉灶。我要在三日之内，看到至少五千份‘归墟’。”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
“我要让这座监狱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神恩’的味道。”
……
半日后，九幽狱的中央广场上，人头攒动。
近万名囚犯与原狱卒，被分成了上百个方阵，鸦雀无声地站立着。
他们的脸上，交织着敬畏、恐惧，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对未来的茫然。
那座城外的京观，像一座巨大的梦魇，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陆谦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手持一份厚厚的名册，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铁皮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广场。
“奉神尊谕令！九幽神国，立新法！”
“自今日起，废除旧有囚籍，所有人，按能力与忠诚，重新授职定品！”
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凡有一技之长者，如工匠、医师、农夫，独立成营，赐‘匠民’身份，享二等待遇！”
“凡身强力壮、无惧生死者，入预备营，为‘神罚军’储备，享三等待遇！”
“凡老弱病残、无用之辈，划为‘役民’，负责杂役苦工，享末等待遇！”
广场上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等级。
即便是在这座推翻了一切的地狱里，新的等级制度，依然如幽灵般降临。
但这一次，划分等级的标准，不再是过往的罪行，而是“价值”。
“安静！”
陆谦厉喝一声，广场瞬间恢复了死寂。
他清了清嗓子，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神尊仁慈，不忍见众生受‘腐骨散’之苦，特降下神药‘归墟’，以解众厄！”
“凡‘匠民’，每七日可领解药一份！”
“凡‘神罚军’预备役，凭战功或苦训积点，换取解药！”
“至于‘役民’……”
陆大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能否活下去，全看尔等自己的造化，以及……神尊的心情。”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这不是赏赐，这是赤裸裸的筛选！
“归墟”，这个听起来充满玄机的名字，在这一刻，化作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它既是救命的甘霖，也是催命的剧毒。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拼尽全力，向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尊，证明自己的价值。
很快，分发开始了。
一名被划为“匠民”的老铁匠，颤抖着双手从狱卒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瓷瓶。
他迫不及待地拔开瓶塞，将里面那滴墨绿色的液体倒入喉中。
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纠缠了他数年、如同万蚁噬骨般的隐痛，竟在短短数息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感受着体内重新涌现的力量，激动得老泪纵横，朝着城墙上那道模糊的身影，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谢神尊……谢神尊赐予新生！”
而就在他不远处，一个被划为“役民”的瘦弱囚犯，因为绝望而试图冲击发放点，被陈屠麾下的一名亲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翻在地。
那亲卫踩着他的胸口，居高临下地冷笑道：“神恩，不是给你这种废物的。”
那囚犯躺在地上，感受着体内“腐骨散”开始发作的迹象，发出了野兽般绝望的哀嚎。
一幕幕的悲喜，在广场各处同时上演。
希望与绝望，被划分得如此清晰，如此残酷。
整个九幽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以生存为赌注的筛选机器。
而驱动这台机器的唯一能源，便是“归墟”。
城墙之上，林河静静地俯瞰着下方那副众生百态图，眼神平静如渊。
“神尊，您这一手，比‘腐骨散’高明百倍。”
狼一的身影在他身后无声浮现，“药师用毒，是为了控制。而您用毒，是为了……创造。”
“没错。”
林河淡淡地开口，声音仿佛融入了风中，“我要的，不是一群听话的囚犯，而是一支渴望战争、渴望功勋的狼群。”
“‘归墟’，就是悬在他们嘴边的那块肉。想要吃到它，他们就必须学会奔跑，学会撕咬，学会为我……带来胜利。”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座白骨京观，投向了青石城的方向。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已经在酝酿了。
北境的统治者们，绝不会容忍这样一座挑衅他们权威的京观，长久地矗立在这片土地上。
下一次到来的，将不再是李威那样的三千先锋，而可能是数万，乃至十万的讨伐大军。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风暴抵达之前，将九幽狱这把残破的刀，重新淬火、锻打、开刃。
让它，变成一柄足以弑神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