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常说,房子没了人气便容易破败。
这一座宅院已经荒废了十多年,凡是能拿走的东西,早就被人给搬空了,杂草丛生的地皮上徒留几面残垣断壁,屋顶塌了大半,剩下的不够遮风避雨,再加上口耳相传的闹鬼传说,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见得有人踏足此地。
附近只有几户人家,他们一早关了门,这会儿黑灯瞎火,寂静无声,自然不知有两道人影打外面走过,径直来到荒宅大门前。
“这可真是……”裴霁皱起眉,以手掩住口鼻,“难怪乞丐都不稀罕住这儿。”
说是大门,其实只有半扇摇摇欲坠的破木板,不知被谁拿棍子和石头卡住,勉强支撑起门面,他试图将之推开,厚重的灰尘便兜头落了下来,连忙向后退去。
应如是倒不讲究,游鱼似的从横棍下矮身而过,发现里头更加不堪,他丢了几块石子出去,惊走趴伏在草丛里的蛇虫鼠蚁,这才回身朝裴霁招了下手,两人疾步穿过庭院,踏入四面漏风的屋子里。
虽是颓败了,但不难看出这里原本是间二进院,根据隔墙找到正房所在的位置,再以此推算出外院和内院的范围,因着两侧屏门和堂屋俱毁,外院几乎没剩下什么了,他们直接穿过隔墙,从内院开始搜找。
这里原本是姜家的祖宅,后来被赵家人骗夺占据,当中除却钱财算计,还搭上了一条人命,据说姜珩是含怨而死,临终之言皆为咒诅,赵家人搬进来后,左邻右舍偶尔会在深夜时听到鬼哭声,后来果真应验,有贼匪流窜至此,把这宅院里的人都给杀了,周遭却毫无察觉,直至天明见血。
“一家老小,再算上奴仆和看门狗,少说十多张嘴,死前竟无一发出声音,要么是被迷药放倒了,要么……这根本不是寻常流寇干的。”
应如是这几年见了不少匪祸,深知那些打家劫舍的亡命徒一旦进了城镇,为壮声势,多是聚众作案,还得有内应帮忙踩点和掩护,得手后惯用纵火手段,趁乱才好撤退,动静决计小不到哪里去。
“徐康曾打探过附近几家人的口风,未有所获,他们是真不知情。”裴霁落后他两步,嫌恶地避开脏污处,“由此可见,当晚动手的人不多,下刀甚为利落。”
应如是深以为然,他正看着角落里的落地大花瓶,落满灰尘和蛛网的瓶身又脏又旧,且只有半截,地面上依稀可见一些碎瓷片,断口却是平整光滑的,据说赵家老爷死时就站在这大花瓶前,瓷器尚且如此,何况血肉之躯?
“一刀两断不难,难在瓶身无纹裂。”裴霁也是用刀的行家,忍不住赞叹起来,“能死在这一刀之下,姓赵的也算有幸了。”
腰斩而死,算什么幸运?应如是在心里想道,杀人就是杀人,用刀砍的和用石头砸的并无区别,高手也好,低手也罢,说到底都是凶手。
眉头一皱又松开,他正要转身看向别处,却在移动火光时发现了不对,猛地将头转回来,差点撞上了裴霁。
裴霁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什么毛病?”
应如是却顾不上他,将火折子凑近瓶口上方的墙壁,此间屋顶破漏,多年来日晒雨淋,墙上霉斑遍布,当年溅射上去的血迹自然是看不见了,但有一道痕迹留存至今,即是凶手的刀痕。
那一刀将赵家老爷和他身后的大花瓶拦腰斩断,足见刀势刚猛、劲风凌锐,而花瓶位于墙角,即是两面墙壁之间,刀风去势未绝,自当留痕在上,可应如是秉烛照看,只在右侧那面墙上找到了半截刀痕,另一半却在转角处消失了。
“怎么会只有一半?”裴霁也注意到这处异常,他皱起眉,手指沿着刀痕走势描过去,“从右向左、由放转收,凶手确实是从这边出刀的,从瓶身断口来看,他没有中途收刀,除非……”
应如是当即会意,左手疾出,柔云般的袖子重重击在墙上,发出了沉闷回声。
左侧这一面墙果真是空心的。他略一思索,双手抱住只剩半截的瓶身,果然拔之不动,再试着一转,伴随着阵阵灰尘落下,靠近角落的那块墙壁缓缓向里翻转,赫然是一扇小门。
裴霁一手按住刀柄,与应如是对视了一眼,先一步踏入其中。
门后是一间狭窄的密室,两个大男人钻进去后竟无多少空余,地上放着两只箱子,没水没吃食没气孔,想来是藏匿财物的地方。
“我就说那姓赵的为何会死在大花瓶前,原来如此啊。”裴霁嗤笑一声,弯腰去开脚边那只箱子,“死到临头还想着——”
箱子刚一打开,他脸色骤变,猛地向旁边避去,待应如是发现不对,只见得寒光一闪,五根铁针几乎是擦着裴霁耳鬓钉在了墙上!
密室里骤然一静,直到裴霁一掌拍上墙壁,将铁针悉数震落,再看向箱子内部,除了发射暗器的机括,别无他物。
他咬牙切齿地道:“该死的!”
“不是徐康。”应如是曾与裴霁共事,深知他心性多疑,这下险遭暗算,第一个被怀疑的必是先来此地探查的徐康。
“知道我们会来这里的人寥寥无几,若不是他,那还能是谁?”
“从落灰痕迹来看,徐康连这个密室都没发现。”应如是掏出手帕,捡起铁针仔细看了看,又将箱子翻过来,“针上有锈迹,机括内还有两根铁针被卡住了,恐怕是多年前设下的机关,并非冲着你来的。”
裴霁一怔,再去开另一只箱子,里面设有一模一样的机括,却无暗器射出,分明是已经触发过了。
应如是见状也是一惊,两人借着微弱火光将密室内部搜查了一番,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了另外六根铁针,它们几乎被灰尘覆盖,针体生锈更加厉害,以此粗略估算,至少是在几年前散落于地的。
一瞬间,应如是心念飞转,喃喃自语般道:“赵家人只在此住了不到半年,这间密室应为姜家人所建造,用以收藏珍贵物件,后来被赵家老爷发现……”
裴霁之前的猜想没错,那晚赵家老爷发现大祸临头,顾不上家眷,只想带着重要的财物逃走,可那凶手的动作太快,他前脚把密室打开,后脚就没了性命。
想到外面那只瓶子和墙上的半截刀痕,应如是一字一顿地道:“如此一来,凶手也发现了这个密室。”
裴霁虽然恼怒,但理智尚在,摇头道:“姜、赵两家都不是武林中人,他们不会在藏宝箱里设置这种机关,一个不好就先要了自己的命。”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应如是看着那几根铁针上的陈年血锈,“机关是凶手拿走财物后故意留下的,用以暗算在那之后找到这里的某个人。”
两口箱子各有一道机括,当中藏了七根铁针,现场却少了一根,说明得手了。
“还有谁会知道这地方有密室?”话刚出口,裴霁便想到了什么,“姜家那个失踪的小姐,姜瑗?”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姜瑗更有可能是将凶手引来的那个人。
“她不会武功,凶手要杀她易如反掌,不必使用这等伎俩。”应如是的语气沉了下来,“别忘了我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