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的护甲抵在唇尖:"蕊儿休得无礼!"葱指掐在女儿后颈,恰是今晨教习嬷嬷拧过的位置。三个女娃缩成团挤在描金箱笼旁,活像遭了瘟的波斯猫。
院墙外传来孩童嬉闹,许老婆子"咣当"闩上柴门:"老三家的!把篱笆扎紧喽!"她扭头朝东厢房啐了口,"晦气东西可别来沾边!"斑驳的土墙上还留着儿时刻的身高印,许金水望着那几道歪斜划痕,官靴底碾碎只过路蟋蟀。
许木达搓着皴裂的手掌,补丁裤腿沾满墙灰:"二弟这官袍真威风!"他偷瞄杜玉髻间的东珠步摇,那光泽晃得人眼晕。三弟许文强拎着豁口陶壶斟茶,浑黄的水渍在八仙桌上漫开,惊得章家二姑娘跳脚:"这盏子莫不是喂猪的?"
"大哥这些年..."许金水屈指叩响榆木桌,翡翠扳指碰出清脆响动,"怎不扩建几间厢房?"他官袍广袖扫落茶盏,霁蓝釉碎片正扎在许文强草鞋前。斑驳的土墙上还留着儿时刻的身高印,许金水望着那几道歪斜划痕,喉头突然发紧——那年离家前夜,苏翠娥挺着肚子在这墙上划新刻度,说等娃儿出世再添一笔。
杜玉适时递上织金帕子:"夫君莫忧,明日便请匠人来翻新。"鎏金护甲划过许木达媳妇补丁摞补丁的围裙,"大嫂且将就几日。"那妇人正捧着银镯子对日头照,闻言慌得镯子磕在门框上,划出道月牙痕。
暮色漫过茅草屋顶时,许老婆子攥着金簪钻进灶房。豁牙啃过簪头的翡翠,硌得牙龈生疼也不松口。三个孙女缩在锦缎被里抽噎,说床板缝里有潮虫爬。许金水立在井台边怔怔出神,月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恍惚又是那年离乡夜——苏翠娥跪在井边浆洗他的长衫,单薄脊背弯得像张弓。
"二叔!"许庚辰破锣嗓子惊散回忆。青年攥着赶车鞭冲进院门,粗布短打被夜露浸透:"娘要开祠堂请族谱!国公爷的兵丁已到村口!"
许金水官靴碾碎井台青苔,翡翠扳指在月色下泛冷。他突然想起今晨杜玉梳妆时哼的江南小调——那调子竟与苏翠娥当年哄孩子入睡的谣曲,分毫不差。
杜玉捻着蜀锦帕角拭泪时,髻间累丝金凤簪的流苏扫过许金水官袍补子。她丰腴的身形裹在遍地金襦裙里,活像尊镀了金的菩萨,偏要作西子捧心状:"那苏氏攀上国公爷的高枝,如今是要置夫君于死地......"
许老婆子豁牙咬得金镯子"咯吱"响,突然扑到杜玉石榴裙下:"老身这就去给那贱蹄子磕头!"枯藤似的手攥住遍地金料子,蹭得杜玉蹙眉后退半步,湘绣鞋尖碾碎了只过路蚂蚁。
"娘莫急。"许金水翡翠扳指叩得榆木桌咚咚响,"儿子已许她年供二十两雪花银。"他余光瞥见杜玉护甲掐进掌心,忙补了句:"自然是从私账支取。"
许木达盯着弟媳腕间晃动的翡翠镯,喉结上下滚动:"要我说,二弟该去哄哄翠娥。"他粗粝指腹摩挲着豁口茶盏,"女人嘛,给点甜头就......"
檐下惊雷炸响,章蕊镶东珠的绣鞋踹翻条凳:"凭他也配!"八宝璎珞禁步摔得七零八落,惊飞了梁上筑巢的燕子,"我这就回外祖家,让娘亲休了你这陈世美!"
杜玉鎏金护甲扬起又落下,章蕊芙蓉面上顿时浮起红痕。少女鬓间珊瑚钗摔进鸡食槽,镶猫眼的绣鞋踩着满地珍珠:"我恨你们!"石榴裙摆扫过篱笆墙的蛛网,惊得看热闹的村童作鸟兽散。
许蝉衣隐在晒谷场草垛后,粗布裙角沾着麦秸。她瞧着章蕊镶金线的绣鞋陷进牛粪里,唇角勾起冷笑。怀中的艾草香囊忽被风掀起,露出半截靛蓝帕角——正是今晨从许金水书房顺的婚书残页。
"造孽哟!"许老婆子捶着磨盘干嚎,豁牙漏风喷出唾沫星子,"二十两够买三亩水田!"她枯手突然拽住许金水官绦,"儿啊!不如把那两个赔钱货接回来,许给村头王员外......"
杜玉护甲"当"地磕在青瓷盏上:"娘慎言!"霁蓝釉碎片迸溅到许文强脚边,惊得他草鞋缩回条凳下,"夫君如今是章府姑爷,岂能认回前头生的......"
暮色漫过茅草檐时,许金水立在井台边怔怔出神。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与儿时刻的身高线重叠。恍惚又是那年离家夜,苏翠娥挺着七个月身孕在井边浆洗,单薄脊背弯得像张弓。
东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章蕊带着哭腔的尖叫刺破夜色:"这被褥有跳蚤!"许金水官靴碾碎井台青苔,翡翠扳指在掌中攥出冷汗——今晨杜玉梳妆时哼的江南小调,竟与苏翠娥当年哄孩子的谣曲分毫不差。
秋阳斜照在村口老槐树上,章蕊踩着绣金线的软底鞋,青缎裙摆扫过泥地。两个粗使婆子在前头推搡人群:"都让开!没瞧见我们姑娘要过路?"
许蝉衣抱着刚割的猪草立在篱笆边,瞧见那辆描金马车时,竹筐"咣当"砸在脚边。章淑芬正蹲着择菜,沾着泥的指甲掐进芹菜梗:"作死的蹄子,当咱们村是她们章家后花园?"
"你骂谁穷鬼!"许蝉衣突然横在路中央,粗布衣裳蹭着章蕊的云锦披帛。她已比半月前壮实许多,肩头还沾着草屑:"我娘才是许家正头娘子,你娘顶多算个填房!"
章蕊腕上的金镶玉镯子晃得人眼花,她踮脚想比许蝉衣高些,却被晒谷场的石碾子绊了个趔趄:"四品大员的外孙女你也敢拦?信不信让我外祖父......"
"啪!"
晒场突然静得能听见谷壳落地的声响。许蝉衣甩了甩发麻的掌心,瞧见章蕊脸上慢慢浮起五指印。这巴掌她蓄了半年的力——自打爹跟着那顶青呢小轿离开,娘夜夜对着油灯抹泪时就想打了。
粗使婆子张牙舞爪扑来时,章淑芬抡起舂米杵往地上一顿:"老娘看谁敢动蝉丫头!"杵头夯进泥地三寸深,惊得拉车的骡子直撂蹶子。
"反了天了!"婆子攥着许蝉衣的麻花辫往后扯,"知府大人的千金也敢......"
"知府千金就能抢人丈夫?"章淑芬一杵子敲在车辕上,镶贝雕花应声崩落,"全村老少爷们作证,许金水考秀才的银子还是翠娥典当嫁妆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