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死当
虾羡鱼2025-07-28 18:082,122

  村长跨出门槛时,夜风卷着柴火味扑面而来。他望着天际将圆的月亮,忽然想起许金水参军前夜,也是这般蹲在门槛上磨镰刀。寒铁与磨石相击的声响,惊飞了整村的夜鸮。

  "造孽啊..."枣木杖点过院中晒药的石碾,上头还沾着白日泼粪的痕迹。许大锤媳妇的绣鞋歪在篱笆根,鞋面破洞里钻出几根枯草。

  许佩兰端着陶盆过来,热水腾起的白雾里,映着少女欲言又止的脸。

  "明日去镇上扯三尺红头绳。"苏翠娥拧干帕子敷在额角,"等河西屋收拾妥当..."她望着织机上跳动的麻线,忽然轻笑出声,"娘教你染茜草红的方子。"

  许蝉衣将温在灶膛的杂粮饼掰开,夹进新采的荠菜。柴火噼啪声里,母女俩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恍若两株经霜的野葵。

  ……

  暮色漫过柴扉时,许蝉衣将榆木门闩重重落下。

  少女发梢还滴着皂角香,木盆里飘着几瓣野菊——这是她及笄后头回用整桶热水沐浴。苏翠娥坐在织机前,听着门外渐起的犬吠,手中木梭穿过粗麻经线,在暮色里划出银亮的弧。

  "娘,二哥三哥他们还没回来..."蝉衣话音未落,便被檐角铁马叮当声打断。

  "随他们去。"苏翠娥指尖拂过织机上三道刻痕,那是三个儿子周岁时刻的。月光漏过茅草屋顶,照着炕头樟木箱里泛黄的书卷,书脊上"许金水"三字已褪成暗赭色。她忽地轻笑,惊得灶台边打盹的老猫竖起耳朵。

  翌日晨雾未散,柳家人已撞得篱门乱颤。

  秦媒婆髻间赤金步摇戳破雾霭,翡翠耳坠晃得人眼花:"苏翠娥!今日再拿不出银子,老身便让十里八乡的媒人封了你们家!"

  章淑芬攥着烧火棍冲出来,靛蓝粗布裙沾着灶灰:"要银子找许庚辰去!那孽障揣着银子在胡家吃香喝辣..."话音被苏翠娥轻扯衣袖截断。

  晨露沾湿妇人鬓角,她抱着樟木箱盈盈下拜,惊起满地啄食的麻雀。

  "这些是亡夫留下的典籍。"苏翠娥揭开箱盖,松烟墨香混着霉味扑面,"当年买时花了五十两雪花银。"她指尖抚过《四书章句集注》扉页的批注,那是许金水中秀才那夜写的,墨迹洇透纸背。

  秦媒婆捻着书页冷笑:"破纸烂墨的,当铺肯收?"

  "城西德裕当铺的少东家..."苏翠娥抬眼,眸中水光潋滟,"可是您保的媒?"

  翡翠耳坠陡然静止。秦媒婆想起三年前那顶八抬花轿,轿里新妇盖头下藏着的玉镯,正是她亲手戴上的。当铺掌柜为谢这桩姻缘,曾许她终身不收中人钱。

  围观的王老汉突然啐道:"许家三个崽在城里当账房,穿绸裹缎的,倒要寡妇卖书抵债!"他手中烟杆敲得青石叮当响,惊得柳家小子缩了脖颈。

  "都消停!"村长拄着枣木杖分开人群,杖头包浆映着苏翠娥苍白的脸,"许庚辰在胡家酒楼赊了三坛竹叶青,账都记在苏翠娥名下。"他抖开泛黄的保证书,朱砂指印如血,"今日当着祖宗牌位,老朽做主——"

  "不必。"苏翠娥突然挺直脊梁,粗布裙摆扫过夯土地面裂开的缝,"民妇这就去当铺。"她将书箱系上麻绳,细绳勒进掌心旧茧,恍如当年许金水赴考时,她也是这般替他捆书箱。

  章淑芬抢过扁担:"我陪姐去!"她瞪向缩在人群后的许辛酉,"某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心天打雷劈!"

  日头爬过村口老槐树时,德裕当铺的鎏金招牌已映入眼帘。秦媒婆抚着腕间玉镯,看朝奉将书册摊在犀角灯下。

  松烟墨映着琉璃盏,惊得山羊须掌柜亲自捧来云纹端砚:"这可是澄心堂纸?"

  苏翠娥垂首绞着帕子:"亡夫最爱临赵孟頫的帖..."话音未落,当票已拍在柜台。二十两雪花银堆成小山,映得秦媒婆步摇上的红宝愈发夺目。

  归途过青石桥,章淑芬忽然拽住她衣袖:"姐你看!"桥下芦苇荡里,许庚辰正搂着胡家女娘摸鱼虾。银锭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苏翠娥抓起块卵石砸向水面,惊起白鹭冲天。

  "娘——"蝉衣提着竹篮奔来,新蒸的槐花饭香漫过田埂。苏翠娥将碎银塞进女儿掌心,忽然想起许金水临走时的话:"书在...人在..."

  暮色再次漫过院前村时,许家茅屋里飘出茜草染的红头绳。

  苏翠娥望着织机上渐成形的粗麻布,听着女儿哼起采菱曲,忽然觉得掌心旧茧也没那么疼了。月光漏过窗棂,照着樟木箱里当票上的小字:"死当"。

  ……

  第二天。

  苏翠娥将十两官银拍在青石井台上。银锭映着残阳,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秦媒婆髻间赤金步摇晃了晃,翡翠耳坠碰出细碎清响:"柳家的,立字据!"

  柳家汉子蘸着唾沫研墨,狼毫在宣纸上拖出蜿蜒墨迹。许蝉衣抱着晒药笸箩躲在织机后,瞧见阿娘粗布衣袖下露出的半截青玉镯——那是今晨屠管家留下的,镯心刻着虎头纹。

  "辛苦钱。"苏翠娥数出百枚铜钱串成红绳,秦媒婆推拒的手被钱串压得一沉。老媒婆瞥向院外枣树下玄衣身影,那是屠管家留下的护卫,腰间佩刀缠着军中特制的犀牛皮绳。

  "老身就说翠娥妹子是个有造化的。"秦媒婆将钱塞进绣着并蒂莲的荷包,丹凤眼扫过晒衣绳上挂的棉甲,"这针脚...莫不是照着边军的制式?"

  苏翠娥笑而不答,指尖拂过棉甲内衬。晨起屠管家送来二十套棉服时,她就瞧见领口暗绣的云雷纹——那是晋国公府的徽记。

  许佩兰在旁煮着艾草水,陶罐咕嘟声里,忽听得院门吱呀作响。

  "翠娥姐!"章淑芬挎着竹篮撞进来,新蒸的槐花糕还冒着热气,"村口老槐树都快叫那帮婆娘摇秃了!"话音未落,七八个妇人已涌进院子,粗布裙摆扫起满地尘灰。

  王寡妇捧着粗陶碗挤到前头:"这是我娘家捎的野蜂蜜..."李婶子举着绣绷:"昨儿新描的花样..."七嘴八舌惊得老猫蹿上房梁,瓦片哗啦啦掉下几片。

  许蝉衣缩在织机后数铜钱,木梭在掌心攥出红印:"五十文一日,够买三斗粟米了..."许佩兰扯她衣袖,示意看章淑芬叉腰立在石磨上,靛蓝围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继续阅读:第17章 亲家好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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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亲情比草贱,我改嫁了你哭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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