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庚辰半夜溜回来偷棉被,让看家狗撵得摔进粪坑。许辛酉蜷在祠堂供桌底下发抖,把《论语》撕了生火。许金水在族长家打地铺,呼噜震得房梁落灰。
鸡叫头遍时,许丙寅抱着汤罐往县城赶。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汤罐用棉袄裹了三层。路过乱葬岗时,他冲着许家祖坟方向啐了口:"等我娘百年,绝不让她跟你们埋一块!"
城门刚开,苏翠娥正在院里晒被褥。许丙寅扑通跪下,金豆子捧过头顶:"娘,咱家的债讨回来了。"汤罐盖子一掀,香气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苏蝉衣叉腰站在廊下:"算你还有点良心!"转头冲屋里喊:"娘!二哥把老母鸡炖得骨头都酥了!"
许丙寅跪着不敢起,直到娘的手按在他肩头。棉袄补丁蹭着脸,是娘独有的皂角香。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发烧,娘背着他冒雪求医,那时候爹正在赌坊摇骰子。
"起来喝汤。"苏翠娥把最肥的鸡腿夹给他,"往后......"话没说完,许丙寅的眼泪砸进汤碗里。
……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晒谷场时,许金水正趴在泥坑里。村长家三儿子许铁柱的千层底布鞋碾在他手指上:"还找族长评理?你当自个儿还是县太爷呢!"
血水混着泥浆糊了满脸,许金水蜷着身子往祠堂爬。族长家的黑漆木门"砰"地砸在他鼻梁上,门缝里传出老族长咳嗽声:"许家没你这号人!饿死亲爹的畜生,活该被雷劈!"
暮色里飘来肉香,许金水咽着口水摸到西街铺面。红漆招牌上"苏记米糕"四个字刺得他眼疼——这铺面本该姓许!
"蝉衣..."他扒着门框探头,正撞上泼出来的泔水。苏蝉衣拎着木桶冷笑:"哪来的野狗乱吠?"
碎瓷片扎进掌心,许金水举着摔烂的糖人往门里挤:"爹给你买的..."话音未落,苏蝉衣抄起扫帚劈头盖脸打来:"我爹早死在任上了!"
糖渣混着鸡毛粘在许金水发髻上,暗处突然传来声嗤笑。杜玉摇着鎏金手炉从巷口转出来,身后跟着面色惨白的胡半夏。
"许老爷好兴致,前日还说要休了我这毒妇..."杜玉将休书甩在他脸上,"今儿倒来演父女情深?"
许金水抖着腿往墙根缩,忽然瞥见胡半夏怀里空荡荡的襁褓:"我大孙子呢?!"他扑过去扯妇人衣襟,"是不是你们害死了我许家香火?"
"啪!"胡半夏扬手就是一巴掌,指甲在他脸上刮出血痕:"你们把我扔在乱葬岗时,怎么不问孩子死活?"她突然扯开衣领,胸口青紫的掐痕触目惊心,"你儿子活活掐死了亲骨肉!"
门帘哗啦一响,苏翠娥扶着门框怔住。许庚辰从柴垛后窜出来要跑,被杜玉使个眼色,两个壮汉立刻扭住他胳膊。
"放开我!"许庚辰挣扎着踢翻腌菜坛子,"爹!爹你说话啊!"
许金水却盯着胡半夏脖颈上的金锁片——那是他娘临终前留给长孙的。他突然暴起掐住妇人脖子:"贱人!定是你偷换了我的孙子!"
场面顿时大乱。杜玉的侍卫正要上前,忽听"咔嚓"脆响,许庚辰的胳膊被壮汉拧成麻花。惨叫声惊飞了屋脊上的寒鸦,苏蝉衣趁机将娘亲推进里屋。
"都住手!"里正带着衙役冲进来时,许金水还死死攥着金锁片。苏翠娥从门缝里望出去,正对上许辛酉躲闪的眼神——那孩子缩在墙角,手里攥着半块偷来的米糕。
雪粒子开始砸在青石板上时,杜玉的马车碾过许金水瘫软的身子。胡半夏将休书扔进火盆,跳动的火苗映着她干涸的眼眶:"明日我就去慈幼局领养个孩儿,姓胡。"
许庚辰拖着断臂在雪地里爬,身后留下一道血痕。许辛酉抱着米糕往破庙跑,却被野狗追得摔进冰窟窿。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长街时,许金水终于摸到祠堂门槛,里头祖宗牌位在烛光中影影绰绰,像极了他饿死的老爹的脸。
胡半夏跪在青石板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角沾着鸡圈旁的稻草屑:"娘,这三个头还您五年粥饭恩情。"起身时瞥见苏翠娥补丁摞补丁的裤脚,喉头忽地发哽——去年冬日婆婆把最后半碗粟米粥推给她,自己啃了两天草根。
许庚辰赤脚踩着刚剁的猪草冲过来,草汁溅上胡半夏月事带都没换的灰布裙:"贱蹄子!杜家赏你几斤细面就敢学戏文里写休书?"他抓起地上黄麻纸撕得粉碎,纸屑混着口水喷到女人脸上:"老子花二两银钱买的媳妇,死了也得埋进许家坟!"
胡半夏攥着休书的手不再发抖。自打三个月前孩儿烧成灰坛子,她夜夜搂着杜玉给的铜手炉才能合眼。此刻盯着许庚辰脖颈暴起的青筋,突然笑出声:"你当自己还是能入洞房的汉子?"这话戳得许庚辰眼珠充血,他每日晨起对着铜镜刮脸,看着下颌绒毛日渐稀疏,连撒尿都要蹲着解裤带。
杜玉的翡翠耳坠在檐下晃悠:"半夏既是我的人,许大哥可要讲讲道理。"四个带刀护院往前踏半步,惊得院里芦花鸡扑棱棱飞上柴垛。许庚辰突然扑向墙角生锈的镰刀,却被胡半夏抢先咬住手腕。血腥味在齿间漫开时,她恍惚看见孩儿出疹那夜,许庚辰醉醺醺说"丫头片子死了干净"。
"疯妇!"许庚辰甩开她撞上石磨,脸上豁口滴着血:"当初就该把你卖进窑子!"这话让门缝里偷看的苏蝉衣打了个寒颤,小姑子记得嫂子过门第二天就被兄长踹断肋骨,却还笑着给她编蚂蚱笼。
苏翠娥把女儿往屋里拽:"作孽的看什么看!"木门将合时却被杜玉的珊瑚护甲卡住:"苏娘子且慢,烦您做个见证。"她抖开另一封休书,洒金纸映得许金水脸色发青:"当年你用合欢酒诓我失身,今日咱们两清。"
"翠娥你看,杜小姐都这么说了......"许金水试图去抓前妻的袖口,却被苏翠娥用烧火棍隔开。这个曾让她守了十年活寡的男人,如今裹着杜家给的杭绸长衫,倒显出几分落魄秀才的可怜相。
杜玉抬手,将茶盏往地上一掷,碎瓷声里四个壮仆冲进来:"许郎说与我亲热时要吞五石散助兴,我倒要瞧瞧离了药石......"话没说完就被许金水揪住裙裾:"毒妇!你爹压着我当十年县衙文书,每次同房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