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认栽
虾羡鱼2025-07-28 18:065,170

  臭蛋一沾到枕头,几乎是立刻就睡熟了。小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发出轻微的鼾声。也许是药力的作用,也许是折腾累了,他睡得很沉,很安稳。苍白的脸颊上,因为方才的挣扎和哭泣,还残留着一抹红晕。嘴角微微上翘,可能梦里还在回味那块救命的蜜饯。

  大丫站在床边,看着弟弟沉睡的脸。刚才喝药时那副要死要活的惨样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孩童毫无防备的宁静。她伸手,轻轻把他嘴角那点晶莹的口水擦掉,又掖了掖被角。

  堂屋里,章淑芬果然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双黄蛋,正小心翼翼地放进灶台上的小锅里煮着。水汽氤氲上来,带着鸡蛋的香气。老太太脸上的怒气早已消散,只剩下一种近乎于疲惫的平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长辈的疼惜。窗外,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泥土地上投下窗棂的格子光影。院子里很安静,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还有里屋传来的、臭蛋均匀的鼾声。

  那碗苦得要命的药,最终还是灌下去了。

  ……

  裘老头那花白的山羊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小眼睛眯缝着,里头嗖嗖往外冒火星子。他手里还捏着根细长的银针呢,针尖儿对着许梓岳的方向,那架势,活像许梓岳不是啥尊贵的侯爷,而是个闯进他药铺子砸场子的泼皮无赖。

  “嘿!许小子!”裘神医嗓门拔得老高,震得旁边小几上一个空药罐子都嗡嗡响,“你这叫什么眼神?啊?打量贼似的打量老头子我?咋的,信不过我这双手?信不过我裘三指‘阎王愁’的名头?行啊!有本事你往后头疼脑热、伤筋动骨、中了奇毒快咽气儿了,都别往我这儿跑!甭管抬着来还是爬着来,老头子我门都不给你开!哼!”

  他越说越气,那根银针都快戳到许梓岳鼻子底下了,唾沫星子喷了许梓岳一脸。

  许梓岳那张脸,绷得比棺材板还硬。刚才他抱着怀里那轻飘飘、冷冰冰的人儿冲进来,一颗心像是被扔进了滚油锅里煎炸,焦得冒烟。裘神医搭上脉那会儿,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头子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结果呢?这老东西眉头越皱越紧,嘴里还“嘶…啧…哎呀”地响个不停,那副样子,活像他许梓岳捧来的不是他心尖上的夫人,而是个什么烫手山芋、不治之症!

  许梓岳本来就急得快疯了,裘神医这副“情况不妙”的做派,简直是在他心口那堆焦炭上又狠狠浇了一瓢滚油!一股子邪火“噌”地就从脚底板直冲脑门,烧得他眼前都发红。

  “砰——哐啷!”

  一声巨响,吓得旁边伺候的小丫鬟春桃“妈呀”一声,差点直接瘫地上。

  许梓岳那条胳膊,铁铸似的,猛地就轮了出去!旁边小炭炉上正“咕嘟咕嘟”温着药的瓦罐,连炉子带罐子,被他一股蛮力直接扫飞出去!黑乎乎的汤药泼了一地,冒着热气,瓦罐碎片稀里哗啦溅得到处都是。一股子浓烈苦涩的药味儿瞬间在屋里炸开,呛得人鼻子发酸。

  许梓岳猛地扭过头,那双眼睛赤红赤红的,像两团烧着的炭,死死钉在裘神医那张惊愕的老脸上。他声音不大,却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刀子,一字一顿,带着一股子能把人骨头缝都冻住的狠劲儿:

  “她活不了,你——陪——葬!”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炭火碎片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还有地上那滩药汤子“滋滋”蒸腾热气的声音。

  裘神医手里那根银针,悬在半空,不动了。他脸上的褶子都僵住了,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许梓岳。陪葬?这小子敢叫他堂堂裘三指陪葬?!

  “嗬!嗬嗬嗬……”裘神医愣了几秒,突然怪笑起来,那笑声又尖又利,听着瘆人。他像是气疯了,手里的银针猛地一抖,针尖儿在烛火下闪过一道刺眼的寒光。“好!好你个许梓岳!翅膀硬了,敢拿陪葬吓唬老头子我了?行!有本事你就来!看看是你这侯爷的刀快,还是老头子我这‘阎王愁’的针快!我今儿就跟你这混账玩意儿拼了这条老命!”

  老头儿是真气疯了,也急眼了。他裘三指活了大半辈子,在江湖上横着走,皇宫大内也敢甩脸子,啥时候受过这种鸟气?被人指着鼻子威胁陪葬?还是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兔崽子!

  他嗷唠一嗓子,那干瘦的身板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抄着那根能救命也能要命的银针,像个被踩了尾巴炸了毛的老猫,作势就要扑过去跟许梓岳拼命!什么侯爷不侯爷,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他非得给这混小子身上戳几个窟窿眼儿,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咳咳…咳……”

  就在这剑拔弩张,眼看就要血溅五步的当口!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短促的咳嗽声,像根最细的丝线,颤巍巍地从那张挂着厚重帷幔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里飘了出来。

  声音太小了,小得几乎被地上药汤的“滋滋”声盖过。

  可偏偏,屋里两个刚刚还恨不得生撕了对方的男人,动作瞬间定格!

  许梓岳那浑身炸起的毛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唰”地一下按了回去。他猛地扭过头,脖子发出“嘎巴”一声轻响,赤红的眼睛死死盯向床榻方向,里面翻涌的暴戾和杀意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小心翼翼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裘神医那副要拼命的架势也僵住了,举着银针的手停在半空,花白的眉毛惊愕地高高扬起,嘴巴微微张着,活像被雷劈了的蛤蟆。他耳朵竖得老高,怀疑自己是不是气过头幻听了。

  屋子里再次陷入死寂,比刚才还要静。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哔剥声,静得能听见许梓岳那几乎要撞破胸膛的心跳,“咚!咚!咚!”沉重得像擂鼓。

  “吵……吵死了……”

  又一声!

  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还有浓浓的不耐烦和虚弱。像只小猫伸出爪子,有气无力地挠了挠。

  这一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进了一滴冰水!

  许梓岳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了一下,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那双刚刚还赤红如血、满是杀伐戾气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里面所有的凶悍、所有的冰冷,瞬间碎成了渣,只剩下一种近乎呆滞的、巨大的狂喜和茫然无措。

  “噗通!”

  一声闷响,膝盖结结实实砸在青砖地上的声音。

  刚才还如同煞神临世、扬言要人陪葬的堂堂永定侯许梓岳,就这么直挺挺地、毫无预兆地,对着那张拔步床的方向,跪了下去!

  他跪得那么快,那么用力,以至于旁边的春桃又吓得“啊”了一声,捂住了嘴。

  许梓岳根本顾不上膝盖传来的剧痛,也顾不上什么侯爷的威仪体面。他上半身下意识地往前倾着,脖子伸得老长,眼睛死死盯着帷幔后面那个模糊的轮廓,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变了调的字:

  “阿……阿宁?你……你醒了?你听见了?是你在说话?”

  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恐慌和小心翼翼的求证。刚才那副要毁天灭地的阎王相,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惶恐不安、生怕又是一场空欢喜的男人。

  裘神医也被这惊天动地的“噗通”一声跪地给震懵了。他举着银针的手还僵在半空,看看跪在地上、眼巴巴望着床榻的许梓岳,又看看那纹丝不动的床幔,老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惊愕、茫然、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的愤怒,最后全化成了一种极其古怪的、想笑又拼命憋着的扭曲。

  他慢悠悠地把手里的银针收了回来,捋了捋自己那撮刚才差点气飞的山羊胡子,从鼻子里重重地、拖长了调子哼出一声:

  “哼——!”

  这一声哼,百转千回,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得意和“你小子也有今天”的幸灾乐祸。

  裘神医踱着四方步,慢条斯理地走到许梓岳旁边,居高临下地瞥着这位跪在地上的侯爷,老神在在地拖长了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是小锤子敲在许梓岳的神经上:

  “哟!侯爷?您这是拜哪路神仙呢?刚才那股子‘要人陪葬’的威风劲儿呢?哪去了?被狗叼走啦?啧啧啧……”他故意咂着嘴,摇着头,一脸痛心疾首,“老头子我这把老骨头啊,刚才可真是肝儿颤呐!差点以为要去见阎王喽!幸好,幸好我这快咽气的病人,嫌咱俩吵,开口说了句话……”

  裘神医故意把“快咽气”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弯下腰,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凑近许梓岳,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贱兮兮地问:

  “侯爷?您听见没?您家夫人,嫌您——吵——呐!”

  “轰”的一下,许梓岳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刚才那股子滔天的怒火和杀意,此刻全化成了无地自容的窘迫,烧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找回点场子,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能梗着脖子,死死盯着地上那片被他砸出来的狼藉,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闭嘴!”

  “嘿!我闭嘴?”裘神医像是抓到了天大的把柄,声音又拔高了,“老头子我凭什么闭嘴?刚才谁凶神恶煞要老头子陪葬的?啊?现在人醒了,知道跪了?晚了!老头子我这心里啊,哇凉哇凉的!被侯爷您伤透了!”

  他一边夸张地捂着心口做戏,一边拿眼角余光瞟着床幔那边。果然,里面又传来一声极轻极弱的抽气声,像是被外面的动静给逗笑了,又强忍着。

  裘神医心里门儿清,这丫头肯定醒了,指不定正竖着耳朵听呢!他眼珠子一转,戏瘾更足了。

  “哎哟喂!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哟!辛辛苦苦大半夜,被人当贼防着不说,还差点把命搭进去!这活儿没法干了!没法干了!”他一边嚷着,一边作势就要收拾他那宝贝药箱子,“春桃!春桃丫头!去,给老头子我备车!老头子我这就走!这侯府的门槛太高,老头子我迈不动!再待下去,指不定就被某些不讲理的人剁了喂狗!”

  “裘老!”许梓岳一听这老东西真要撂挑子,瞬间急了,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了,猛地抬起头,声音都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恳求,“她……她刚醒……”

  “刚醒怎么了?”裘神医梗着脖子,斜眼看他,“刚醒就能嫌弃老头子我吵了?就能让你这侯爷跪地上了?老头子我偏要走!省得在这儿碍眼!”

  “你!”许梓岳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拳头捏得咯咯响。要是平时,他早让人把这老东西叉出去了!可现在……他咬紧后槽牙,硬生生把那股邪火压下去,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根,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算我求你!”

  “求我?”裘神医掏了掏耳朵,一副没听清的样子,“侯爷您说啥?风太大,老头子耳背!”

  许梓岳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床上那微微起伏的锦被轮廓,再想想刚才那声微弱的“吵死了”,一股巨大的后怕和庆幸涌上来,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羞愤。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认命般地垂下他那颗高傲的头颅,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颓败和……认栽。

  “裘神医,刚才是……是我失言。我混蛋。您……大人有大量。阿宁她……还得靠您。”

  裘神医看着他这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憋屈样,心里那口恶气总算是顺下去不少。他捋着胡子,哼哼唧唧:“这还像句人话。早干嘛去了?”他白了许梓岳一眼,这才慢悠悠地重新坐回床边的绣墩上。

  春桃早就机灵地把地上的狼藉大致收拾了一下,又赶紧重新点了炉子温上水。裘神医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帷幔一角,搭上里面人纤细的手腕。

  这一次,他脸上的凝重散去了大半,眉头也舒展开来,嘴角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收回手,捋着胡子,冲许梓岳点点头,语气总算恢复了点医者的正经:“嗯,脉象虽然还虚浮无力,但那股子死气散了。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办。就是身子亏空得太厉害,得好好将养一阵子。”

  许梓岳一听“醒了就好办”,那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咚”的一声落回了肚子里,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干,后背的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浸湿了里衣。他依旧跪在地上没动,只是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裘神医瞥了他一眼,见他跪在那儿跟个石雕似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心里那点余怒也彻底消了。这混小子,刚才虽然混蛋,但这份对媳妇儿的紧张,倒是不掺假。他挥挥手,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碍眼!赶紧滚起来!去厨房盯着,让他们赶紧熬点细软的米粥来!要最上等的碧粳米,熬出米油!再去库房,把我上次带来的那盒五十年份的老山参切两片放进去!快去!”

  许梓岳被他一通吼,非但没生气,反而像是得了圣旨,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膝盖跪得生疼,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也顾不上揉,连声应道:“好!好!我这就去!亲自去盯着!”说完,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往外冲,那急切的样子,活像背后有鬼在追。

  看着他那火烧屁股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裘神医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床幔里面。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对着里面那个安静躺着的人影说道:“丫头,听见没?你家这混账侯爷,刚才可是给老头子我跪下了!啧啧,那声儿,噗通!可响了!老头子我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这么横又这么怂的!哈哈哈……”

  床幔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但裘神医那老狐狸似的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那锦被边缘,几根苍白纤细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紧接着,被子底下那单薄的身子,似乎也极其细微地抖了一下,像是在拼命忍着什么。

  裘神医脸上的褶子笑得更深了,像朵盛开的菊花。他捋着胡子,得意洋洋地补充了一句:

  “嘿!老头子我可没瞎说!不信?等你再好点,你亲口问问你家那口子!问问他刚才那膝盖,砸得疼不疼!哈哈哈哈……”

  这一次,锦被下的抖动更明显了些。虽然依旧没有声音传出,但裘神医几乎能想象到,那丫头藏在被子里,正死死咬着嘴唇,忍笑忍得有多辛苦。

  他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这才慢悠悠地打开他那宝贝药箱,开始琢磨新的药方子。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显然心情极好。

  许梓岳一阵风似的刮到小厨房,那气势,吓得里面几个粗使婆子差点把锅铲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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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亲情比草贱,我改嫁了你哭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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