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起你俩抬水浇园子去。"苏翠娥望着空碗底,心思却飘到后山——大锤媳妇说要借只奶羊来,可想起那三个混账东西,又生生掐了念头。去年秋收的粟米,不就是被他们偷去换了酒钱?
西厢突然传来瓦罐碎裂声,惊得许佩兰一哆嗦。苏翠娥撩起围裙擦手,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冷笑:"由他们闹去,左右分家的契书在族长那按着手印。"
话音未落,两个丫头已拎着木桶扁担出了门,裙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轻快的风。
菜畦里新栽的菘菜苗挂着露水,许蝉衣舀起井水,看妹姐姐麻利地疏通沟渠。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混着胡家村方向飘来的铜锣响,惊飞了竹架上打盹的麻雀。
……
日头晒得柴垛发烫,许蝉衣踮脚给菜畦浇水,忽见篱笆外杵着三个生面孔。
那打头的汉子穿着靛青绸衫,腰间玉扣晃得人眼晕,后头两个小厮抬着朱漆礼箱,惊得篱笆下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窜进灶房。
"娘!"许蝉衣攥着葫芦瓢往屋里跑,辫梢沾的菜叶簌簌往下掉,"外头来了穿缎子的老爷!"
苏翠娥正揉着杂面馍,闻言在围裙上抹了把手。隔着竹帘瞧见那三人往院里张望,心头突地一跳——莫不是昨日北山救的那位贵人?
"这位大嫂叨扰了。"领头的汉子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袖口露出半截金丝缠枝纹,"昨儿个可往北山送过三张油饼?"
许佩兰攥着妹妹的手直哆嗦,苏翠娥却挺直腰板:"是送了个饿昏的汉子,怎的?"
"那人可还活着?"许蝉衣从娘亲胳肢窝底下钻出脑袋,鼻尖沾着面粉。
汉子身后的小厮"噗嗤"笑出声,被瞪了一眼才憋住。领头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赫然是半块咬出牙印的杂粮饼:"这是恩人留下的信物,敢问大嫂..."
"哎哟我的娘嘞!"苏翠娥突然拍着大腿嚷起来,"莫不是那饼子吃出毛病了?天地良心,俺们早上也吃的这个!"说着扯过两个闺女,"瞧瞧这水灵模样,要是有毒能活蹦乱跳?"
许佩兰被娘扯得发髻歪斜,急得直跺脚:"那大叔啃饼时还夸香哩!"
"大嫂莫慌。"领头人忙摆手,朝身后吆喝一嗓子,"抬进来!"
两个小厮应声揭开礼箱,白花花的大米瀑布似的泻进竹匾。许蝉衣盯着箩筐里颤巍巍的猪后腿,咽口水声大得惊飞梁上燕。
"一百斤精米,一百斤雪花面,二十斤五花三层肉..."领头人每报一样,许佩兰的指头就在妹妹掌心掐一道印子,"另有陈记油坊的芝麻油二十斤,闽南来的霜糖十斤。"
苏翠娥扶着门框才没跌坐在地。昨日不过舍了三张杂面饼,今儿这阵仗活似灶王爷开恩。眼角瞥见隔壁王婆子扒在墙头,她故意拔高嗓门:"使不得使不得!三张饼子值当个啥?"
"恩人说了,雪中送炭胜似千金。"领头人使个眼色,小厮们麻利地将米面往堂屋搬,"在下姓屠,大嫂往后有难处,尽管往城东屠府递话。"
许蝉衣急得直扯娘亲衣角。眼瞅着小厮要把最后坛香油搁上板车,苏翠娥终于"哎呀"一声:"大兄弟且慢!"她快步拦住车辕,袖口扫过油坛子,"这般抬回去,不是打我们庄稼人脸么?"
屠管家会意一笑,亲自将香油搬进里屋。苏翠娥瞅着米缸上了两道铜锁,这才从灶膛掏出三个粗瓷碗,舀了满满红糖水:"山泉水甜着哩,各位润润喉。"
日头西斜时,马车吱呀呀碾过村道。许蝉衣扒着门缝数礼箱,忽听娘亲在身后念叨:"留五斤肉腌腊,剩下的明儿给族长送条腿,大锤家送两斤..."小丫头掰着指头算,嘴角快咧到耳根。
墙根下,王婆子啐了口唾沫:"撞大运的破落户!"话音未落,苏翠娥"吱呀"推开窗,油汪汪的腊肉香混着话头飘出来:"他婶,晚晌来家割块肉呗!"
……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铁锅,油星子滋滋作响。
许蝉衣蹲在灶前添柴,眼珠子跟着案板上颤巍巍的五花肉转悠。苏翠娥手起刀落,肥瘦相间的肉块滚进陶盆,溅起几点油花。
"这块给你大锤婶送去。"刀背拍在二斤肉上,红白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油光,"记得说是谢她羊奶的情。"
许蝉衣捧着荷叶包小跑出门,正撞见大锤媳妇在墙头晾辣子。那妇人鼻尖一动,麻绳上挂的干椒都跟着晃:"哎哟我的亲姐!这肉香得二里地外都闻见了!"她探出半个身子接肉,粗布衫子沾了墙头灰,"赶明儿让我家柱子送筐新磨的豆腐来!"
"要啥豆腐,倒是想托妹子寻头奶羊。"苏翠娥在围裙上擦着手出来,"等秋后卖了菘菜..."
"见外了不是?"大锤媳妇拍着墙头青砖,"我娘家三头羊正下奶,明儿就牵来!银子?提银子我跟你急!"说着朝东厢房啐了口,"总比喂了白眼狼强!"
这话音还没落地,许文强家的就挎着竹篮扭进来。篮底躺着几根蔫巴青菜,叶子上还沾着鸡粪。"二嫂..."她刚扯开嗓子,大锤媳妇"蹭"地跳下墙头,腰间的铜钥匙串哗啦啦响。
"我当是谁呢!"大锤媳妇叉着腰堵在院门口,"拿把烂菜叶就想换肉?你家鸡圈里的粪都比这金贵!"
许文强家的涨红了脸:"我们老许家的事,轮得到你个外姓人插嘴?"她踮脚往灶房张望,"昨儿个二嫂得那些个米面..."
"啪!"
大锤媳妇的巴掌带着风,惊飞了枣树上打盹的麻雀。许文强家的捂着脸往后踉跄,竹篮里的菜叶撒了一地。
"再敢提'老许家'三个字,老娘撕了你的嘴!"大锤媳妇撸起袖子,腕上银镯子叮当乱晃,"当年许大锤要饭到村口,可是你们家文强泼的洗脚水!"
苏翠娥倚着门框嗑瓜子,看许文强家的媳妇被打得鼻青脸肿,心底别提多得劲了!
日头爬到枣树梢时,族长家的青砖院里飘出炖肉香。许蝉衣挎着竹篮回来,篮底躺着二十个还温乎的鸡蛋。
"族长奶奶非要塞给我..."小丫头的鼻尖沾着灶灰,"说让娘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