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辣晒着土院子,大儿媳胡半夏猛地将泔水桶往地上一摔:“老不死的!还当自己是新媳妇呢?”她红绸衫子被汗浸得贴在后背,金耳坠子晃得人眼花。
苏翠娥攥着喂鸡的葫芦瓢,指节“咯吱”作响:“我儿挣的银钱倒养出个金菩萨,今儿就让你尝尝菩萨显灵!”
说罢抡起瓢砸过去,陈年葫芦“砰”地在胡半夏额头炸开,惊得鸡窝里老母鸡扑棱乱飞。
“哎呦!”胡半夏捂着冒血的额角,疯婆子似的扑上来。
苏翠娥闪身躲过,补丁摞补丁的粗布围裙扫起黄尘,反手揪住胡半夏发髻往猪槽里按:“让你克扣饭菜!让你偷卖鸡蛋!”
许庚辰瞧着娘竟变得这般泼辣彪悍,慌慌张张从堂屋冲出来:“半夏肚里可还怀着我们老许家的种啊!”
他抄起顶门杠要打,却被苏翠娥一脚踹中伤腿。许寡妇三十年来在灶台田间练出的腿脚,比村头老槐树还扎实。
“娘!”次子许丙寅缩在柴垛后头,“您消消气……”
“消个屁!”苏翠娥抓起猪食瓢往东墙砸,正撞碎许辛酉窗台上的青瓷笔洗。读书人最金贵的物件“哗啦”碎成八瓣,三儿子蓝布衫角在门帘后一闪。
“辛酉啊!”苏翠娥突然瘫坐在地,拍着大腿干嚎,“娘供你读书卖了三亩水田,寒冬腊月给人洗衣冻烂十指……”她举起红肿如萝卜的手,“如今你躲在屋里当少爷!”
许辛酉掀帘出来,月白长衫纤尘不染:“娘又发癫。”
他捡起块碎瓷,“这笔洗值二钱银子,娘赔我。”
村头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惊飞,隔壁大锤媳妇趴在墙头直啧嘴:“许家婆娘疯起来,拳头比捣蒜锤还利索!”
苏翠娥一抹脸爬起来,抄起扫帚追着许庚辰打:“当年你爹走了,是谁打络子攒钱给你娶老婆?如今带媳妇啃老娘的棺材本!”
扫帚星子混着鸡粪满天飞,胡半夏的耳坠早不知掉哪个粪坑里了。
许丙寅躲到磨盘后头:“娘!您改嫁了我们也都讨着好不是……”
“放你娘的罗圈屁!”苏翠娥突然从怀里掏出捆麻绳往梁上甩,“你们要逼着老娘改嫁,今儿就吊死在这儿,让县太爷来验尸!”麻绳甩过房梁荡起积年的灰,惊得梁上燕子弃窝而逃。
许辛酉皱眉退后两步,袖口掩鼻:“娘闹够没有?过几日我还要参加县试……”
“考你祖宗!”苏翠娥劈手夺过他怀里的《论语》撕个粉碎,“读圣贤书读成白眼狼,不如烧了暖炕!”
纸屑纷扬中,她恍惚看见前世三儿子高中后,用朱笔在分家文书上摁的手印。
许庚辰瘸着腿要抢书,被苏翠娥一肘子怼在门框。血渗过草纸糊的伤口,他龇牙咧嘴:“疯婆子!明儿就找里正把你嫁去后山!”
“嫁?”苏翠娥突然冷笑,从灶膛掏出把草木灰按在他伤口,“老娘要看着你们三个畜牲遭报应!”灰烬混着血污糊了许庚辰满脸,疼得他满地打滚。
日头偏西时,村长拄着枣木拐杖踹开篱笆门,后头跟着半村看热闹的。
大锤媳妇挤在最前头,唾沫星子喷得老高:“了不得!许家寡妇要吊死在县衙牌坊上咧!”
苏翠娥就势往井台上一坐,拍着大腿干嚎:“我苦命的当家的啊!你睁眼瞧瞧这三个狼崽子……”
她突然揪住许庚辰的裤管,“老大要卖娘换彩礼,老二装聋作哑,老三张口闭口就是讨钱……”
“胡扯!”许庚辰一脚踹翻喂鸡的破瓦盆,“谁张口闭口讨钱了!”
“哎呦喂!”大锤媳妇一拍屁股,“昨儿我还瞧见王媒婆往许家跑,说是后山柳老汉愿出二十两银子,”她故意掐了嗓子学舌,“‘寡妇再醮,天经地义’!”
围观的婆子们顿时炸了锅:“丧良心啊!”
“许老二腿上的伤还是他娘天不亮爬上山采药治的……”
村长拐杖重重杵地:“都闭嘴!”他瞪着缩在磨盘后的许丙寅,“还不扶你娘起来!”
苏翠娥突然蹿起来往井口扑:“让我死了干净!”
许许庚辰慌忙去拉,反被她揪住耳朵:“你个软蛋!上月你媳妇偷藏白面馍,当老娘眼瞎?”
许辛酉的窗子“砰”地关上,惊飞了檐下麻雀。村长眯眼瞧着窗纸上晃动的烛影:“老三,出来说话!”
“晚生还要温书。”许辛酉的声音隔着窗纸发闷,“圣人有云……”
“圣你祖宗!”苏翠娥抄起晾衣杆捅破窗纸,“你爹坟头草还没这杆子高,读的哪门子圣贤书!”
碎纸屑飘到村长肩头,混着他花白胡子直颤。
许庚辰突然暴起揪住苏翠娥衣领:“老不死的,真当我不敢……”
“你敢!”村长拐杖劈头打过去,“当年闹饥荒,你娘饿得啃树皮,省下口粮喂你们三个畜牲!”
他喘着粗气指向人群,“老许走那年,苏娘子抱着吃奶的辛酉跪在祠堂求族里接济,你们这些碎嘴的可都瞧见了!”
大锤媳妇讪笑着往后缩:“我就说许家嫂子最是贞烈……”
“贞烈顶屁用!”苏翠娥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狰狞的烫疤,“这是老三发高烧,我抱他烤火晕过去烙的!”
她转身指着许辛酉的窗户,“如今倒嫌娘丢人?”
人群里有个老汉啐道:“许老三在学堂充少爷,他娘给人洗衣裳冻烂手!”
许庚辰突然跪地磕头:“娘,咱回屋里说……”
“回个屁!”苏翠娥一脚踢翻他,“去年你说媳妇怀娃要补身子,骗走我陪嫁的银镯子!”
她从怀里掏出个破布包抖开,“看看!这是你们爹留下的分家文书,白纸黑字写着老宅归我!”
村长眯眼凑近泛黄的纸页,突然变了脸色:“庚辰,这上头有你爹手印!”
许庚辰涨红了脸要抢,被苏翠娥一口咬住手腕。
“反了!反了!”村长拐杖敲得震天响,“明日开祠堂,请族老们过来……”
“用不着!”苏翠娥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泪,“我这就去县衙击鼓!青天大老爷最爱审忤逆案,正好把你们的事也抖落抖落!”她阴恻恻盯着许庚辰瞬间惨白的脸。
许辛酉的窗户突然推开半扇:“娘要告便告,只是莫误了我后日县试。”他月白衫子被晚风吹得飘飘然,“圣人云……”
“云你爹的裹脚布!”苏翠娥抄起夜壶就砸过去,“你敢进考场,老娘就敢敲着铜锣去学堂传你偷看王寡妇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