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辛酉瞧着母亲挺直的脊梁,突然想起那晚她挥着顶门杠的模样。晨光里,这个往日瑟缩的寡妇,竟比村头老槐树还硬气。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响,许蝉衣搓着胳膊嘀咕:"姐,大嫂这殷勤献得我后背发凉。"
许佩兰往灶坑添了柴:"少说两句,娘乐意就成。"
"黄鼠狼拜年!"许蝉衣扯着面疙瘩,"瞧她眼珠子转的,指不定憋啥坏水!"
饭桌上,苏翠娥"啪"地摔了木勺:"老大媳妇!粥熬成糨糊,饼子芯还夹生,糟践粮食呢?"
胡半夏捧着豁口碗直哆嗦:"娘,我......我在娘家没掌过勺......"
"晌午你跟老大就喝这糊粥!"苏翠娥舀出焦黑的锅底,"佩兰,把生饼切条下锅!"
油星子在铁锅里蹦跶,煎饺的香味勾得许丙寅直咽口水。他舔着脸凑过来:"娘,菜园子我今儿翻两遍,能给添俩饺子不?"
许辛酉捧着书溜进灶房,眼疾手快抢了最后两个煎饺:"二哥你晌午加把劲,娘准赏你!"
"小兔崽子!"许丙寅作势要打,瞥见娘瞪眼又缩回手。五个煎饺下肚,他摸着肚皮叹气——这哪够塞牙缝?
苏翠娥数着饺子往闺女碗里添:"佩兰八个,蝉衣八个。丙寅辛酉各五个。"
"娘吃我的!"许佩兰夹着饺子要递。
"嚼你的!"苏翠娥拍开闺女筷子,"十六的丫头还没灶台高,多吃才能蹿个儿!"
院里蹲着喝糊粥的许庚辰,听着屋里笑闹声,把木勺咬得咯吱响。昨儿翻地闪了腰,今天还得喝这猪食似的粥,两个弟弟倒是吃得满嘴油光。
胡半夏捧着冷粥碗,眼泪砸在焦黑的锅巴上。早知嫁到许家要受这罪,当初就该听娘的话......
灶膛里的火刚熄,胡半夏摸着肚子嘟囔:"娘也太抠了,连个饺子皮都不给留。"
许庚辰摔了糊粥碗:"怀个崽子还金贵上了?老子累死累活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当家的......"胡半夏眼泪吧嗒掉在补丁褂子上,"娃在肚子里踢腾得厉害......"
"踢死活该!"许庚辰踹开条凳往外走,昨儿翻地闪着的腰还疼着。
苏翠娥在堂屋听见动静,往簸箕里多抓了把黄豆。这大儿媳眼皮子浅,饿几顿就老实了。
院门口陆续来了帮工的妇人。章淑芬挎着竹篮凑过来:"翠娥姐,俺娘让带的糖三角!"
"哟,王嫂子这腌菜闻着就香!"苏翠娥接过各家送来的吃食,转头冲屋里喊:"佩兰!把昨儿剩的杂面饼分给大伙当晌午加餐!"
十来个妇人围着竹棚坐成三排。苏翠娥敲了敲量衣尺:"丑话说前头,三天做不够数的换人!做得好的另有赏钱!"
"俺肯定不拖后腿!"村长家大儿媳抢过布料就穿针,"上回翠娥教的双线锁边,俺练到鸡叫呢!"
许蝉衣提着陶壶挨个倒水,眼睛却盯着灶房——胡半夏正偷摸往怀里塞饼渣子。
"大嫂!"许蝉衣叉腰堵在门口,"娘说了,晌午加餐得等活干完!"
胡半夏噎得直捶胸口,许庚辰在地头听见动静,抡起锄头就要往家冲。可瞅见村东头晃过来的里正,又缩着脖子蹲回去。
日头爬过树梢时,苏翠娥挨个查活计。章淑芬手指头缠着布条还在缝,血点子染红半片衣襟。
"歇会吧。"苏翠娥扔过去个煮鸡蛋,"你这拼命三娘的劲儿,倒像我年轻时候。"
"俺家二丫等着钱抓药......"章淑芬抹了把汗,针脚走得密实实。
许蝉衣数着成衣件数,突然扯嗓子喊:"娘!王婶子这件袖口少道褶!"
被点名的妇人臊红了脸:"俺...俺这就拆了重做!"
"拆啥!"苏翠娥捏着衣裳抖了抖,"这花样改改能当新样式卖,工钱照算!"
众人哄笑间,许丙寅扛着柴火进院:"娘!后山坳的荆条长得旺,够编五十个筐!"
苏翠娥抓了把炒黄豆塞给他:"明儿喊你二哥帮着砍,娘给你烙葱油饼。"
灶房里,胡半夏听着外头热闹,把凉粥喝出了眼泪味儿。早知嫁过来要受这罪,还不如跟村西的鳏夫......
木门"吱呀"响,许蝉衣踮脚够门栓:"屠叔您来啦!"小脸笑成朵花。
屠管家搓着手进院,苏翠娥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贵人反悔了?
"大妹子别慌!"屠管家忙摆手,"我家爷馋你做的野菜饼,府里厨子死活学不会。"他指着身后小厮扛的竹篓,"这些米面肉蛋当工钱,劳烦您给烙几张。"
苏翠娥松了口气:"您坐会儿,这就开火!"
胡半夏晾着衣裳竖耳朵,瞅见篓子里的五花肉直咽口水。她撂下木盆就往灶房挤:"娘,我帮您和面!"
"用不着!"许蝉衣横插过来,"大嫂衣裳还没晾完呢!"
灶房里,苏翠娥舀了瓢白面掺玉米粉。许蝉衣蹲在灶坑前吹火:"娘,贵人叔真阔气,这肉膘有三指厚!"
"小馋猫!"苏翠娥戳闺女脑门,"晌午给你留俩肉包子。"
院里老母鸡扑棱着翅膀逃窜。苏翠娥拎着菜刀追上去:"屠叔稍坐,杀只鸡添个菜!"
屠管家拦都拦不住:"使不得!爷就馋口野菜饼......"
"救命恩人吃只鸡应当的!"苏翠娥手起刀落,鸡血溅在围裙上。许蝉衣麻利地拔毛,胡半夏在井台边看得眼热。
面盆里的面团胀成胖娃娃。苏翠娥揪剂子擀皮,酸菜拌着肉沫香飘半条街。章淑芬抻脖子偷瞄:"翠娥姐这手艺,城里大厨都比不上!"
胡半夏晾完最后件衣裳,蹭到灶台边:"娘,我帮您包......"
"起开!"许蝉衣挡在蒸笼前,"娘说晌午吃糊粥的是谁?"
日头爬过房梁时,四层食盒装得满满当当。金黄的野菜饼摞成小山,红烧鸡油光发亮,白胖包子冒着热气。屠管家咽着口水摸出碎银:"这是爷赏的......"
"不要钱!"苏翠娥塞过去个油纸包,"路上垫肚子的。"
许蝉衣扒着门框数包子,忽然瞧见胡半夏偷摸往怀里藏东西。她蹑手蹑脚凑近,猛地掀开大嫂衣襟——两个包子滚落在地。
"娘!大嫂偷......"
"捡起来!"苏翠娥拎着锅铲出来,"今儿晌午饭别吃了,抱着你的脏包子滚回屋!"
胡半夏哭着往东厢房跑,许庚辰扛着锄头进院,正撞见这幕。他抬脚要踹,却瞥见屠管家冷着脸,灰溜溜蹲墙角啃冷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