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传来许金水刻意压低的笑声,混着杜玉翡翠步摇的叮咚。顾二喜突然掀开湘妃竹帘,粗布围裙兜着晒干的艾草:"娘,西街周掌柜说..."她忽然噤声,望着满地碎瓷里映出的护甲寒光。
"来得正好。"苏翠娥执起青玉镇纸压住药方,"明日让大锤打副铜锁。"她鎏金护甲在窗棂上划出深痕,"东厢的门,从今儿起只进不出。"
暮色彻底吞没神龛时,许庚辰的蟒纹锦靴踏碎满院虫鸣。他捧着酒壶跨进门槛:"娘,爹让送来的陈年花雕..."话音戛然而止,壶嘴正对苏翠娥铰碎的帐幔流苏。
"留着祭你爹的状元文章罢。"苏翠娥突然掷出银剪,惊得壶中酒液泼湿许庚辰新裁的云锦袍,"这酒气,倒像当年你爹醉后吐的秽物。"
杜玉的翡翠耳坠声由远及近,织金裙裾扫过门槛青苔:"姐姐好大威风。"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褪色的妆奁,"这螺子黛还是当年我..."
"妹妹记岔了。"苏翠娥突然掀开妆奁暗格,露出半截霉变的婚书,"这是你爹当年写的'永结同心'。"她鎏金护甲划过泛黄的纸页,"墨里掺的朱砂,还是大郎周岁时抓周抓的。"
梆子声碾碎满室死寂,许丙寅突然撞开房门:"娘!西厢..."他粗布短打裂开道口子,露出心口陈年的烫疤,"爹要拆了娘的药柜!"
苏翠娥执起药杵砸向青砖,惊得梁上落下簌簌尘灰:"让他拆!"她鎏金护甲映着残月寒光,"正好腾出地方,装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案牍。"
子时的更漏滴到第三声,许金水攥着半卷《论语》闯进东厢。烛火摇曳间,他望见苏翠娥正在焚烧褪色的嫁衣,火舌舔舐着"举案齐眉"的绣纹,恍惚还是那年雪夜典当嫁妆的场景。
"毒妇!"许金水蟒袍广袖扫落神龛前的供果,"明日便开祠堂..."
"开啊!"苏翠娥突然扯开衣襟,锁骨下的鞭痕狰狞如蛟,"正好让列祖列宗瞧瞧,许家出了个停妻再娶的陈世美!"她腕间银镯碰着杜玉新送的翡翠项圈,惊起满室金玉相击之声。
许辛酉指节捏得发白,青玉棋子"咔"地嵌进檀木棋盘。他抬眼时,正撞见许庚辰松垮衣襟下若隐若现的抓痕——与昨日杜姨娘颈间红印如出一辙。
"大哥要给我议亲?"少年突然用银簪挑开鎏金香炉盖,看青烟扭曲成狰狞鬼面,"不如先说说,昨夜为何要烧了宗祠里的婚契?"
雕花木门忽被夜风撞开,苏翠娥鬓间木簪缠着几缕带血丝线。她将染血的庚帖拍在案上时,腕间银镯与许辛酉腰间玉佩竟发出共鸣:"大郎这般着急,莫不是怕三郎瞧见二十年前的族谱?"
许庚辰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翻茶盏。滚烫茶水在许辛酉青衫绽开墨梅,少年却盯着庚帖上"罪臣之女"四字冷笑:"原来母亲早知,我生母是杜姨娘亲手毒杀的官妓......"
"错了。"许金水阴恻恻的嗓音自廊下传来,玄铁扳指叩着窗棂,"当年是你祖父用你的脐带血养蛊。"他甩出半块襁褓,暗黄绸缎上许家暗纹正渗着黑血,"不然你以为,为何杜氏的银针从不指向你?"
苏翠娥突然抽出许辛酉发间木簪,寒光直指许金水咽喉:"老爷腰间这枚血玉髓,吸的可是自己骨肉的精魄?"簪头忽地弹出细钩,扯开他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缝合伤疤。
许庚辰的折扇重重击在楠木柱上,震落簌簌尘埃:"三日后赏菊宴,国公爷要给三弟赐婚。"他转身时云纹大氅扫过许辛酉膝头,"对方是平阳郡主——那个克死三任夫婿的煞星。"
许辛酉突然捏碎茶盏,瓷片割破掌心:"大哥当真不知?平阳郡主的奶娘是杜姨娘亲信......"他蘸血在案上画出诡异图腾,正是那夜在母亲密室见过的蛊纹,"想要我的心头血炼续命丹?"
更漏声里,苏翠娥忽然握住许辛酉流血的手。妇人粗粝指尖摩挲着少年腕间旧疤:"十年前护国寺大火,背你出来的可不是什么行脚僧。"她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下方同样的灼痕,"是饮了雄黄酒现形的许家大郎。"
许庚辰猛地扯开衣襟,心口鳞片在烛火中泛着青光:"那日你说要取我心头血解蛊......"他擒住苏翠娥手腕按在自己伤痕上,"其实是要用龙气镇住三郎体内的蛊王?"
许金水突然狂笑着劈开屏风,露出后面铁笼中昏迷的平阳郡主:"好个母子情深!可惜这煞星早被为父做成了药人......"他忽然割破郡主手腕,黑血落地竟化作蠕动的蛊虫。
许辛酉甩出火折子炸开琉璃窗,寒风卷着枯叶扑灭半室烛火。苏翠娥趁机将木簪刺入郡主眉心,转头对许庚辰冷笑:"大郎现在可知,我为何非要你娶那个苗疆巫女?"
许庚辰突然捏碎腰间玉珏,青色粉末随风飘向许金水:"因为她的血能唤醒三郎的记忆——"他剑锋划过自己掌心,血珠滴在许辛酉唇上,"比如想起是谁亲手捂死了襁褓中的幼妹......"
许辛酉瞳孔骤缩,腕间银镯突然炸裂。碎片中飞出金翅蛊虫,直扑许金水心口伤疤。苏翠娥趁机扯开他面具,露出与许庚辰七分相似的面容:"老爷可还认得这个?"她掌心托着的婴孩长命锁,正刻着许家二十年前失窃的族徽。
暮色漫过村口的老槐树,两个云鬓微乱的妇人牵着四个垂髫女童,绢鞋碾碎满地槐花。穿桃红襦裙的那个扶着鎏金项圈娇声问:"敢问章大人府邸何处?"项圈暗刻的缠枝纹里,隐约可见"杜记银楼"的戳印。
三娃子咬着麦秆嗤笑:"章大人?咱们村只有个停妻再娶的许举人!"他粗布短打扫落石磨上的鸡毛,"喏,青砖瓦房那家,昨儿刚闹过休妻..."
话未竟,穿柳绿比甲的那个突然掩面啜泣:"定是夫君公务繁忙,未来得及告知乡亲。"她腕间绞丝银镯碰着怀中小儿的长命锁,惊起满树昏鸦。
"嗬!许举人当真是文曲星下凡!"王瘸子拄着枣木拐挤进人群,"前日杜知府千金,今儿又来两房..."拐杖头包着的铜皮映着西厢暖阁的烛火,恍如当年许金水殿试用的铜镇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