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芳吓得一抖,这么些年了,没人叫她改名啊,如今这怎么就突然发作起来……
金环作壁上观,觉得这个丫鬟如今的做法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惹火烧身呢。
“还敢在姑娘面前说男女之事,这是谁教你的规矩?”顾如霜仿佛气急了,喘着粗气,青玉在一旁吓坏了似的:“我的郡主,您何至于同这么个东西置气?您身子骨如今可不兴这般折腾,这样的事,交给下面嬷嬷发落也就罢了。”
顾如霜从善如流,嫌恶地看了一眼没搞清楚状况瘫倒在地的重芳,她冷肃道:“翡翠,把这个胆大妄为的丫鬟交给奚嬷嬷,若不服管,直接送到戚妈妈那儿去,打死发卖了都可。再去六哥哥那里说一声,我如今正是身体不好的时候,她这个丫鬟竟敢言语冲撞于我,还对御赐封号不敬,叫他就此撂|开手,再寻了新人顽闹去吧!”
翡翠应了一声,拍拍手就有候在门外的仆妇进来架了人出去,重芳直到绕过屏风才反应过来,这么半盏茶的时间,自己就被处置了?她想哭喊、说自己是冤枉的,可一张嘴,就被满满地塞了坨绢布,只能呜呜呜绝望地流泪。
金环叹为观止:“你就这样把人处置啦?”
顾如霜接了枣茶吃了一口,瞪眼道:“她这可是半点好心都没安,一个没名分的丫鬟,得了爷们两分宠爱,竟想来左右霄哥哥的婚事,真是不知所谓!早打发了早好,小六爷最多也就生我几日气罢了,也就你有闲心,琢磨还想拿她玩乐!”
“嘿嘿,我这不是想让她明白明白道理么……”
“我看最不明白道理的人就是你!”顾如霜剜她一眼:“平生没听过你这样拿自己下半辈子幸福去威胁别人的,你也就是仗着三哥哥疼你!”
金环又颓了,是啊,她只是仗着他疼自己,才敢这么做,可这一回若是楚临峦铁了心不上当呢?金环想着若真的没操作好要嫁那个实在太不羁太敬业太疯狂的陈大人,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环姐姐!”狄十嫣像一只愤怒的小牛犊,柳眉倒竖冲进来:“我听娘亲说你要嫁给那个陈平大叔?你怎么可以嫁人?”
金环看小姑娘眼睛都红了,忙问:“怎么了这是?你舍不得我我日后也是要嫁人的啊……”
狄十嫣避开她的手,阴沉着脸坐到顾如霜身边,怒道:“我才没有舍不得你,可是你应该嫁给我哥哥啊!你不知道,上回邹家那个讨厌的邹兴得罪了你,哥哥自己去拦着人打断了邹兴四条肋骨,他也被邹兴在脖子上挠了几道血印,我们死瞒着,爹才没发现。这回那人不知道在哪儿摔断了腿,邹家老大人直接找上门来,硬要赖到大哥身上,爹气坏了,上了家法,哥哥白白挨了三十棍……呜呜,他为了你,现在、现在连床都下不了,你都不去看他,如今又听到你要嫁给陈平,硬是撑着要来劝你,伤口又扯开了。娘见他这样,伤心坏了,赌气说以后都不许他再想你!”
狄十嫣的眼泪疾疾而落,金环直接愣住了,可小姑娘的雷还没丢完:“哥哥不肯答应,跟娘怄气,说今生非你不娶,这回一定要拦着你做傻事。”
金环觉得自己像被雷劈了似的,楚临霄说要娶自己,是明显是发病了,自诩为天下姑娘的拯救者,打他一顿也就让他清醒了。可狄一秋……他是为什么?说非她不娶这种话,就是怕她‘跳进火坑’,这也太仗义了吧?
狄十嫣离开前,狠狠地指着她:“姐姐,你可小心些,这事若被楚临家那小子知道了,他不会来找你,只会找别人算账去!你不嫁我哥哥,恐怕就嫁不出去了,其他人,谁能镇得住那阎王?”
金环想到近几年恋姐情节愈重的楚临家,觉得自己这所谓‘前思后想’许久的主意,好像会惹出许多麻烦。
狄十嫣也走了,金环呆呆的:“秋大哥哥这也太爷们太仗义了……牺牲至此,日后他娶了嫂子,我多不好意思?”
顾如霜想着金环这迟钝的,当真是把所有的感情注目都倾注在三哥身上了么?秋大哥哥喜欢上她,也真是个悲剧。
狄一秋到底没能越过楚璇的层层防守,来拦了金环。而邹兴断了腿这事,实际上是楚临峦私底下找人做的,没留下把柄,却因为狄一秋的‘前科’生生害了他替自己受过。楚临峦心里十分愧疚,亲自同狄盛解释了一番,又去看狄一秋。
稼穑居里蔬果都丰收过了,如今就显得有些萧索,可也别有一番野趣。楚临峦就想到了金环过去有一阵子十分喜欢倒腾这些,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倒是一秋为人坚韧有毅力,坚持了这么些年,这稼穑居已经有模有样的。
狄盛虽是文人,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那类,为了防着人放水,由他亲自执杖,手臂粗的枣木脊杖一下重过一下地笞在儿子背上,若只是皮肉伤也罢,就怕还伤了筋骨。
狄一秋的房里依然少人伺候,此时他一个人趴躺着,听到沉沉的脚步声,他侧过头来,看到来人便展颜道:“三哥来了。”
楚临峦觉得,让弟弟替自己受过,哪怕自己是无心的,却也当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一秋。
狄一秋并没有客气地非要起身,楚临峦也不客套,上前摁了摁他背上伤口,见中衣上印出些血渍,他不由道:“伤势重了些,但好在是皮外伤。你该庆幸啊,姑父平日爱拿书笔而不是刀剑,否则你歇上一个月都未必起得来身。”
狄一秋就笑道:“还是我没用,这等伤势,若在三哥,想必再斩十个八个敌人,才会觉出疼来。”
楚临峦露出一些怀念,半晌他摇摇头:“在战场上,想活下去,第一点就是要做有把握的事,不能逞强。有了伤一定要养、要治,不是忍住病痛的才是男子汉,否则上阵杀敌,战势瞬息万变,你一个人状态不好,可能要害了许多同伴的命啊!”
“是我想当然了!”狄一秋自嘲道:“想来,我日后也没机会去体会一番沙场的风云变幻。”
楚临峦是了解狄一秋的,这个表弟极向往军旅生活,听了这话楚临峦怕他钻牛角尖、着相了,便道:“想为国为百姓做些事,不一定只有从军这一条路,取得再多胜仗,也比不上日子能过得太太平平的。看着前一刻还跟你勾肩搭背玩笑的兄弟眨眼死在战场上,这种感觉,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经历。”
他声音沉郁,似在追忆,狄一秋却想到了金环。
“秋大哥哥,你的想法很好,若真能在北方推广两熟的庄家,才是真正利民的好事呢!比当大官当将军更有意义!”
他有些恍惚,突然问:“三哥,环妹妹此次闹着要嫁陈平,你也不阻拦,究竟是怎么想的?”
见楚临峦不语,他扯开嘴角,笑着笑着,鼻子却忍不住酸了:“她为逼你就范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为何不能顺应自己的心,握了她的手?她那么小的人,想触碰你,一直坚持着,一定很累了。人生苦短,既然彼此有意,又何必相互折磨?”
他的心被自己狠狠攥着……非她不娶,只有在气急怒极时,他才敢说出那种话,好叫人以为那根本只是气话,在各自冷静下来后,就再做不得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