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环‘回家’太突然,没有提前下帖告知,门上的看着眼前珠光宝气的女子,有些眼熟。当然眼熟了,三年前的春节还上门过一回,那时候的小桃红和此时差得也不多。
“光叔,我们姑娘来看夫人了,麻烦您通传一个。”小桃红声音脆脆的,门子一愣,被侯府出行的气派震住,下意识地回道:“姑娘回府,哪里要通传。”虽然这位姑娘,是家中主子隐隐晦晦都不叫他们待见的。
说着命人开了大门,小桃红和云妈妈伺候金环下了车,浅笑着道:“烦请给他们寻个歇脚处。”话音一落,小桃红就塞过去一个沉沉的荷包,门子像是握不住那重量,夸张地歪了歪身子,脸上的笑就成了十二分的真心:“大姑娘说的哪里话,老奴这点事还办不好么?”
说着踢了身边小厮一脚,那个费力地从荷包上移开眼,机灵地去安置车马车夫家卫等。
金环淡淡一笑,唯利是图,是会上行下效的。看如今的金府就知道了。
说是姑娘‘回家’不必通传,可金环走到垂花门时,林氏身边得力的仆妇也迎了出来,也是个熟面孔。
“吴婶子,劳您亲自来迎,天这么冷,倒叫我过意不去了。”金环话还没说完,小桃红头上珊瑚赤金攒珠钗已闪了吴勇家的眼,手里一个绣工巧夺天工的荷包,捏了捏,像是一对手钏。
金环一路走一路散财,金家二门外的已将她当成了财神身边的散财童女!噢,听说姑娘同楚侯爷的亲事已经定了,日后她也是真财神了!
吴勇家的笑得牙花子都遮掩不住,她是个心思活泛的,近几年林氏益发小气了,她们这些的得脸的管事婆子,也没多少油水可沾,看姑娘此番动静,倒像是有备而来似的。
唯利是图,这些年在林氏身边,学的最多的就是这四个字了。
想着她如今这把年纪也就不提上进了,可她底下还有个刚八岁的小孙女,精灵的很,更重要的是,这丫头生在她外祖家,是林氏不知道的。大姑娘出门子,金府总是要添了陪嫁的人去,她家那个在外面施施力,把孩子放进去,也不是难事,之后关键的是,他们家的孩子得叫大姑娘看重了才有好造化。
看着小桃红一身挑金撒花袄,云妈妈身上镶貂绒的斗篷,可不是比寻常贵人还更贵重?
吴勇家的心思转了十几个弯子,面上只是殷勤地恰到好处,引着金环进了相对侯府来说比较逼仄的正房,林氏站起身意思着迎了一道,金环则礼仪俱全,两人一对比,教养心态高下立现。
林氏犹不自知,她端着母亲的谱儿,问了问金环的日常,好像极关切似的,可哪有做母亲的会问日日做些什么?可读什么书?倒显得平时当真丝毫不上心,虚伪的很。
金环声音甜糯,亲亲热热的天真烂漫,半晌发现她身边围了一堆人,倒比林氏排场更大似的,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别围着我,怪挤的,去外边松散松散吧。”
外边?天寒地冻的,怎么松散。
可就像她说的,屋子里站不下这么些人,怪挤的!小桃红笑嘻嘻的,应了声带着几个小丫鬟去了,云妈妈不曾动。
林氏脸上的笑淡了些,有些凉。吴勇家的忖度她心意,便道:“前些日子老爷得了一罐子极好的冬雪芽,煮出来格外香甜,老奴去亲自瞅着给大姑娘煮一壶,省得下面小丫鬟贪玩,倒误了火候耽误了金贵茶叶。”
林氏就缓了缓面色,这冬雪芽是睦亲王亲赏的,说是除了宫里有,再任你是勋贵大家,也得不来半钱。
金环想起被祖母束之高阁的茶叶,说是不伦不类,雪芽最好的在春季,这错了季的东西,也只能图它稀罕而失了本味。她于是笑得更无邪了:“这等好东西,可得给我尝尝鲜。”
吴勇家的就倒着退出了屋子。林氏身边的另一位婆子年岁较大了,她是林氏的乳妈妈,在林氏身边自然身份崇高。她傲慢地瞪着吴勇家的,心里念叨了一句谄媚!
金环同林氏寒暄了几句,就露出了些踟蹰来,半晌看了云妈妈一眼,似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云妈妈叹气,苦笑着对林氏道:“今日来见夫人,其实是有一桩事要说。”
林氏立刻警醒起来。
云妈妈开了话头,就不了,她道:“侯府近些年同咱们金家一直来往少,关系着实算不上亲密。老夫人又是先夫人的亲姐姐……”见林氏脸黑了,云妈妈就自打了一下嘴:“怪奴婢不会说话!惹夫人不快了。”
林氏脸只更黑。
“老夫人对咱们姑娘好是真的,可她也说了,此番下聘,若咱们府上陪送不了相宜的嫁妆,楚家给的聘金恐怕就不会很好看了。”
林氏听了这话后一惊。这些年她对裴氏的定位就是‘冤大头’,碍着两个孩子,裴氏对金府从来没有打压,甚至还得提携,比如金珵和瑶儿进楚家族学,就是裴氏一手促成的,简直叫自己做梦都会笑醒。她还想着此番,楚临峦再娶,为了面子上好看,裴氏在这些礼仪上都该做得极到位才是。更何况,他们两家身家差距在这里摆着,以裴氏疼金环的程度,自然不会放任金劭云和自己为金环备嫁妆,那在裴氏眼里,可实在是太‘薄待’了。
林氏心里还打着从金环的嫁妆上赚一笔的心思,所以才提醒着叫侯府将金环送回金府备嫁。到时候嫁妆搬到她眼皮子底下,还不是任她挑拣?
可谁知道裴氏这回倒像是学精怪了,竟连聘金都要抠克?
林氏想着楚临峦取陆家那姑娘时,吴勇家的瞧热闹,听着那令人咂舌的聘金数,她眼红了这么久!所以楚临峦娶金环,这好处能实实在在地落在她头上,她才没有从中作梗,毕竟金环嫁了就是侯夫人,她亲女儿可是再难逾越了。
她勉强笑笑:“瞧亲家这话说的,环儿是我们金府大姑娘,这嫁妆自然是早早就备下的,必然不会亏待了她。”话总是要先说满,至于这‘不亏待’,总是有个比较的标准,这标准还不是空口白牙,由人说出来的?
金环似松了口气一般,有些红了眼眶:“按理说,女儿这些年没有在母亲身前尽孝,真是半点东西也不好意思问您讨的。可姨母此次是铁了心……从我七八岁时,她就开始给我备嫁妆了,她会说这话也是心疼我,毕竟日后瑶儿也要出嫁,怕我看了您为她备的东西,心里再难过。其实我哪里会眼皮子那般浅,眼红妹妹的东西?要眼红也只是嫉妒母亲对妹妹的心疼更多些罢了!”
林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想着这丫头看起来娇憨好欺似的,这话说出来,是她真傻的坦诚呢,还是故意膈应自己?
金环笑起来,灿灿的一排小牙,格外讨喜:“母亲也不必多破费,只是样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姨母的意思她给我备的东西都不上嫁妆单子的,不然倒时从咱们家抬出去唱名时,让人听着觉得爹爹不清廉。”
林氏一口血呛住,拿着帕子掩嘴咳了两声。
裴氏给备的不上嫁妆单子,那她给备的就要田地铺子木器珠翠尺头俱全才行。还要样子上过得去……那给的太少了,一样是打了金劭云的脸。毕竟这大姑娘可是侯夫人的命格呢,多少人看着嫉妒着,恨不得倾家荡产也送不了一个进了侯门!
林氏心里咬牙切齿的,想着裴氏这倒是头一回算计起自己来了,不过冲着那厚厚的聘金,还有裴氏给金环备的那些嫁妆,她狠了狠心,免不得要填一张让人满意的嫁妆单子,到时候就从金环真正的‘十里红妆’里找补回来!七八岁就开始备的了,想必是件件精品,这回倒是便宜了自己。
出了金府,拐过巷口,小桃红夸张地舒了一口气,靠在车壁上:“可真真憋屈,好像咱们这车都比她家的房子大似的。”
金环斜了她一眼:“那也是我家。”
“姑娘快别说笑了!”小桃红瞪大眼:“难不成那房子的房契都是咱们亲夫人的不成?”亲夫人相对于林氏,自然指的是金环的娘。
“哪能?那房子是赐下的,想着我爹老到归隐的那日,得还给内府呢。”金环唇角勾起,似有些嘲讽。
这金劭云用的一招及精妙的空手套白狼,原本什么都没有,可拜了堂之后,就什么都有了。
“那假如金大人为官清廉,以他的俸禄,退隐时,还未必买的起三进的院子住!”
金环噗嗤笑了:“这话可不敢瞎说,他为官定然是清廉的。”
小桃红抿唇笑:“是啊,所以咱们这招也讨不到多少银子的东西,姑娘想必是有后招吧?”
金环神秘一笑:“这得看你今日钓了什么分量的人上钩。”
“自然是说得上话的人,不然姑娘递出去的那对黄玉镯子可不白费了?还有奴婢许给人家的一个一等丫鬟!”
行了半晌突然闻到一阵十足勾人的甜香,金环好奇开了侧壁车帘,问道:“这是什么?”
小桃红嗅了嗅:“是一种米糕。我小时候也极爱的,冬日里烫烫的一口一只,可真是暖到心里去了。”她面上现了些怀念:“只是儿时家里穷,倒难得吃上一回。”
金环捏了她一把:“如今桃子姑娘可是积蓄颇丰,以后只会发愁银子花不完,才更惆怅呢!”
小桃红脸一红:“额,还不是姑娘心疼咱们,平日里最大方。”
金环也不同她辩,命人沿了路边靠停着,给一个家卫些碎银子,叫他去买这东西。
家卫兜了一包回来,憨厚道:“看着未必干净,姑娘尝个新鲜也就罢了。”
金环见那米糕一个个圆嘟嘟的软糯,不过红枣大,散着热气甜香,有些遗憾道:“还想着能给小梓和暄哥儿尝尝,偏不干净。”
小桃红接口道:“那有何难,咱们叫厨里做就是了。”
金环捏了一个吃了,觉得味道平平,就来了兴致:“对!你去给上三倍的银子,将他那特制的锅子买来。”
那家卫以为姑娘一时兴起,想着这东西也不值什么,就接了银子返身去了。
于是楚临峦在小山阁的书房里,听着青松十分轻快地禀报:“姑娘回府了,听小桃红说是带了礼物,爷可要去看看?”
楚临峦不动声色的:“去了趟金府罢了,能带什么稀罕东西?”
青松见他虽这么说,可手底下的笔画都格外快了些,就忍着笑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