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氏心里咯噔一下,楚临海却丝毫不懂妻子所想,很没城府地先站起来,一脸喜气地对谦逊不已的楚临森拱手恭贺:“二哥,你下场时,我不在云州,真可惜错过了你的好日子啊!”
楚临峦对这位兄长亦是钦佩的,他也站起来轻道了一声:“恭喜二哥。”
楚临森是道地的书生,哪怕习过武,身上却还是浓浓的书卷气,他同妻子康氏一样,看起来都略显单薄,可面对着英挺俊朗的楚世子,他谦谦君子的风范亦丝毫不输。
他认真地看着二位弟弟,恳切道:“为兄一介书生,武不及三弟、为人处世不及四弟,这几年亦无法帮父亲母亲管理家事,心中甚愧!”
“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有你,我可要被狄十嫣那毛丫头笑话死了!咱们家这么些人,差点没一个会念书的!”小临家蹭蹭跳出来,洁白的小脸上满是自豪。
金环拉着他笑:“谁说的?你忘了小六哥了?他也是读遍天下书的人,狄家那几个可比不了!”
小六爷脸上讪讪的,他是涉猎较广,除了那些科举学问的书,其余的他都爱看。
小临家在六哥看不到的地方撇撇嘴,心里很是不高兴,谁让六哥作为他的亲哥哥,却更爱惜女孩子,对十嫣那毛丫头比对自己好多了!
“好了好了,看到你们兄妹一心,我也就能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裴氏说着就招手唤了两个儿媳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按下坐好,先指着金环斥道:“你这猴嘴,‘狄家那几个’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倒被你嫌弃上了!还有啊,别以为小六老实,就由得你拐弯抹角地排揎,我可不答应!”
小六爷被母亲强出头,只能苦笑不已。
裴氏又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楚临家,咬牙道:“瞅瞅你这副打扮,原本挺英气的,偏偏又和你环姐姐、十妹妹一个模样,生生成了不男不女!等下回量衣裳的来了,看我不给你做上四季的裙子飘带来,你们两个刚好,交叉着再还我一儿一女!”
“那娘可得把冬衣裁大些,明年我都该和你一般高啦,还做个小儿装,没得废了你库里的好毛料,心疼的时候可不能赖我!”楚临家嘴皮子最利索,神气十足的小大人样,脆声噎的裴氏只想笑,却还得忍着。
他和金环对视一眼,两个白得小娃像偷了灯油的小鼠,凑着头一齐捂着嘴偷乐,头上结的两条大辫子颤动起来,看得楚临峦心里直发愁。这两个孩子是如何做到每天都能打扮成一模一样的?还有十嫣!难不成每日穿什么都排上了日程不成?
真真是楚狄两府的不解之谜……
裴氏作势拉着两位媳妇的手无奈地说:“你们看,就是这么一群猢狲成日在这儿闹我,好在你们两个都是个好的,陪着我时也能叫我得个清静。”
二太太康氏抿着嘴浅笑不语,祝氏因听着这话里意思不对,表情就有些牵强。
嫉妒婆母对那个寄人篱下的丫头如此没边儿的宠爱,又恨楚临海读书习武样样没在兄弟们中间拔尖,她在府里费尽心思地上下打点,可裴氏一句‘举人大老爷’,轻易就能叫那个软绵绵的才女二嫂越到她头上去!
裴氏心里确确实实是喜欢这个二儿媳,她自己就是个爱玩笑的,所以对这样稳重安静的人儿总是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况且,楚氏嫡系培养出来的小姐,就当真这么绵软?她在世家大族中看了多年,反正是不信的。
裴氏就捏了捏二儿媳的手掌心,柔声道:“这些日子临森一直埋头苦读的,我是不懂他们这样的,书都念了十多年,可是看着那蝇头小字竟还不腻烦不头疼的?”
康氏难得玩笑了一句:“母亲说的是!我总不爱上他那个书房去,感觉逛一圈出来,中午都要少吃一碗饭似的。”
祝氏飞快掀了眼皮看她一眼,又复杂地垂了眼。
“嗬,你那猫一般的饭量,我可不信你能多吃一碗饭!”裴氏果然笑了,手里是二儿媳有些纤细的手,觉得她就是多吃些也使得。
康氏但笑不语。
“临森这样用功,也是冷落了你。我就想着,你每日多来我这房里陪陪我,她们下面的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往我这抱厦里递,侯爷说你在家里也是掌过事的,想来也能帮我挡挡这些?”裴氏问完,就叹气道:“人这年纪往上走,越发不耐烦管这些个琐碎的。”
祝氏心都凉了,她可不曾听说过二嫂在家是管事的,她只知道这个二嫂风光霁月、目下无尘,成日里说的都是那些人听不懂的雅致话,这样子也能管事不成?
她再一次深深地为自己的出身自卑了。祝氏小门小户出身,在那个家里费尽心思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纵使她有天大的神通,又哪里有机会管家?
更何况,她还是打着个冲喜的名头,才能嫁来侯府。虽然这说法是定宁侯严令不准传扬的,可还是像一根细细的刺,扎在她心里,不疼不痒的,只偶尔碰触一下,非得膈应得人浑身哆嗦。
“母亲说什么呢?”祝氏依旧不死心,她这样的身份,嫁到侯府这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地方,还不是站稳了脚跟么?整整容色,她脸上又挂了惯有的俏皮:“您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想着,那四爷家的和咱们夫人在一块,怎么倒被比得生生老了三岁?可把我臊坏了!”
“你瞅瞅,刚要夸个稳重呢,你倒不给我机会。”裴氏指着她连连摇头,眼里带着喜意。可祝氏心里却五味杂陈的,只觉得在裴氏心里,她到底是个不够稳重的。
这些大家出身的太太夫人们,果然个顶个都不是简单的角色,平日里看起来被她哄得极适意,可临了事,她就成了那起子闹腾不清净的玩物一般,不如康氏那三句憋不出个屁的人来的稳重了!
祝氏咬着牙,听裴氏说要临森家的来帮着她理理杂事,可康氏只柔柔地笑,半天不应,最后才红着脸说道:“望母亲体恤,儿媳想着自己身子弱了些,月、月事近来也不准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
后半句声如蚊讷,面上越发娇|艳欲滴了。
裴氏一呆,半晌才欢喜道:“这别不是有喜……”恍然发现周围儿子们都在呢,就低声转了话头:“是是,倒是我的疏忽!择日给你请个太医令来好好瞧瞧身子,你便也在院子里将养一段时间就是了!”
楚临森虽不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可秦姨娘同她情分不一般,这个庶子又争气懂事,虽不确定康氏是不是真的有喜了,可裴氏是真心欢喜,自然就不提叫康氏管家的话了。
她又突然想起来:“老四家的,你也一同叫看下脉象,调理调理身子,你们新婚燕尔的,一下分别了四个多月。这次老四回来了,我同侯爷说说少给他派些差事,也叫他好好陪陪你!”
祝氏笑容自然地应了,可心里别提多难受。
她一心想够着的管家权利,却被人家康氏眼都不眨地就推掉了,世上最让人如鲠在喉的,莫过于有一件最稀罕的东西,你的对头明明唾手可得,却毫不在意地轻易便弃如敝履。
祝氏出了屋子,脸上的笑就再挂不住了,也不理身后频频叫她的楚临海,第一次由着自己的心思,大步离开了这谋晨园。
康氏依旧是规矩的典范,她为夫君整好衣裳,错后半步出了门,目送着几位弟弟妹妹离开了,方和楚临森沿着游廊缓步而行。
走到角门外,上了回桑榆院的青石小道,楚临森才柔声问:“如何就让母亲误会你是有了身孕?”
康氏唇角微勾,像是畏寒一般娇|俏地缩了缩脖子:“那也不能就这样顺势接了这管家的烫手山芋吧?”
不说裴氏如今还年轻着,日后总还会有一位世子夫人要进门,她如今接了这差事,看似是体面的,以后还不一定是什么样的麻烦事。像那位四奶奶一样,康氏同样也不把她放在心上,且是由内而外地真心。
楚临森颔首,却见自己的娇|妻狡黠地看了他一眼,顿时让他脊背一凉,警惕起来。
“夫君如何就说,妾身这是误导母亲呢?”
楚临森先是心中一跳,想着她会不会是真的有喜了,可扫到康氏嫩粉菱唇扬起了大大的弧度,他就本能感觉不好。果然康氏眼眸一闪,整个人的气质同平日里大不相同,竟是说不出的妧媚可人。
身后跟着的两个康氏陪嫁来的丫鬟,见状都掩着嘴吃吃地笑,像是对自家姑娘接下来的行事乐见其成一般。
康氏轻轻凑近他,像吐出一段低吟,拂过楚临森的耳,立刻让他由耳垂开始烫遍了全身。
她说:“妾身是真心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呢,夫君从今夜起也要多多努力才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