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春后,楚临海生了一场大病,人都病的脱了形,很是凶险,他的生母杨姨娘就哭着求到了楚衍那里。
因楚临峦一直未曾娶妻,倒耽搁了和他同岁的弟弟楚临海,杨姨娘就借着这茬,提了个聘下她外甥女、即祝家一位姑娘来给楚临海冲喜的法子。
楚衍原本万般不同意的。
楚家虽是公侯之家,但楚临海的身体眼见着不好了,楚衍是万万做不来那等拖了好人家的女儿入苦海的跋扈事。可杨姨娘说她那个外甥女家近几年遭了灾,杨家又家境平平,帮了一时也不是长久之计,祝家的老夫人就想着把她这外甥女卖给一个土财主做第十二房小妾。
杨姨娘言语中总是有那么些、好歹杨家也是侯府的亲戚,竟没有个救助家里苦命孩子的法子的意思,听得楚衍也是一派窝火。
最后一想,临海非嫡非长,州试考了几回也未通过,他也不是个能按下性子读书的材料,科举入仕这条道是走不通了。若身体好起来,日后也只能捐个闲散官,帮着峦儿管管府上的庶务,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却是不好娶妻的。索性应了杨姨娘,方得了个清净。
裴氏听说后,已是无力回天,却也暗怪楚衍一时心软,又恨杨氏多少年都看着老老实实的,可竟然存了这么一份不该有的心思——她一个姨娘,再是良家子出身,她那娘家,又算什么侯府的亲戚?
可这祝氏被匆匆抬进了门后,楚临海的病却真的好了起来,加上她行事人品都利落干练,配临海这样有些绵软的性子也算合适,裴氏就没说过什么不好了。
杨姨娘则自觉扬眉吐气,好像侯爷看她时都柔和了许多似的,儿子儿媳待她更是感激亲近,虽然她也只敢在心里叫一声儿媳。
在金环眼里,这康氏和祝氏,一个端庄守礼,另一个却因为出身低,平时很是尖酸要强。
可娄嬷嬷却和金环说过:“别看这位四奶奶在咱们面前一副处处要出挑的小家子做派,她心里可有真章呢,真是那等没脑子的人,能让四爷对她百依百顺的?侯爷待她温和,夫人虽不满她的出身但也不曾难为过她,可见这是个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所以她那副要强的样子做给谁看,谁就是她心里第一等要防的人!”
金环听娄嬷嬷对自己说的这一番话,一点没有因为话中人是四奶奶而言辞客气的,她就知道娄嬷嬷是不再拿她当个孩童看了,更加上了心。
此时听着祝氏同自己随意地寒暄着,原本都是句句妥当的,却突然冒出一段:“原本四爷夜里回的晚,该叫他好好在房里多歇上一时半刻的,可是我同他说,四个多月未给母亲请过安了,没得叫母亲忘了血缘亲疏,表姑娘你说是不是?”
表姑娘,一大家子人,只有她会私底下叫金环表姑娘,可见是对金环十分不满的。
不过倒可以理解她的不满,杨姨娘多年来对‘寄人篱下’的金环就不爱搭理,阴阳怪气也不是没有过,这位可是她的亲外甥女,又是正牌的四嫂,心里头不适意,自然不必太过客气。
只是表现的如此明显……出嫁后的女子最讲究矜持委婉、不好在夫家太得罪人的,金环又是人人都知道的得宠,祝氏这种不太聪明的做法就显得十分耐人寻味了。
一句话说完,祝氏又恢复成原本那种处处都妥当的样子,到了裴氏屋子里,见了迎出来的半夏,一口一个环姐儿听得金环浑身发毛。
楚临海困倦早没了,他有些尴尬地看了眼金环,眉毛耷拉着像在说抱歉,可祝氏一扭头,他就立刻收了这副做派,笑意温柔地看着爱妻,好像丝毫不介意刚刚祝氏对妹妹的那一通暗讽似的。
金环再次惊叹了。
这民间出身的女子,一个个的可真是御夫有术!前面有个林氏把她的亲爹金大人哄得忘了女儿忘了发妻,如今这又一个祝氏,将自小还算疼她的四哥也牢牢地拿捏住了,高门大户的贵女,可真学不来!
她回忆着,上一世时楚家这三位爷次第在十七八岁的那阵子都成了家,四嫂的爹好像是个六品官,虽在云州天子脚下实在不算什么,但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很温婉的一位女子,可不如现在这个祝氏有心思。
而楚临峦……金环拒绝回忆他前一世的妻子,又忍不住臆想到,如今的他迟迟不成婚,有没有一点点可能,是因为自己?
这个让人振奋的念头,和她完全没有机会嫁给他的现实一样,在小小的胸腔里以不容忽视的强势力度蓬勃生长着,让金环欣喜又心痛,真是折磨!
所以楚临峦出现的时候,金环一眼都没有看他这个折磨人的小妖精。
因为楚衍大家长不在,便有幸全程围观祝氏帮着楚临海表孝心的过程,裴氏心里未必十分满意这个儿媳妇,却也不得不服她这张巧嘴,听着让人心里舒坦。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
楚临海局促地笑了一下,其实他做的远没有爱妻说的那么好……再一瞅在这四个多月里真正做成了面面俱到的三哥,他就更心虚了,因为楚世子爷除了刚来时请了个安,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讲过。
裴氏也漫不经心地飘了一下她的宝贝世子,心里不由又是重重一叹。如何就成了如今这么一副闷葫芦的样子?明明、明明娄嬷嬷说,他们世子爷同环姐儿在一块时,是挺愿意说话的一个人!
裴氏心里门清儿的,这祝氏嘴皮子利索,但那礼物单子上能得人欢心的东西,都是峦儿备下的。可是光做不会说,她无力地想,真真是个木头!活该让人把你的功劳都抢去了!
用了膳,裴氏没叫走,众人便移座到两边的圈椅上,罗妈妈引着丫鬟给上了茶,又缓缓退出去,裴氏方笑道:“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个的没精打采。”
她着重在楚临霄同金环身上扫了两眼,金环依旧垂着头不理人,楚临霄却是啪得碰响了茶杯,润白细腻更胜女子的皮肤上红晕渐深,微翘的眼角原本是风流多情态,此刻却显得有些窘迫。
“无、无事,儿子昨晚没、没休息好罢了,叫母亲担心了!”
目光一动,就见身侧的半夏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裴氏有些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才十二岁多的儿子,心里有些生气。
霄哥儿自小喜欢在姐姐妹妹中间玩闹,侯爷总怕他日后耽搁在红粉中,生得太轻佻了,所以三个多月前,她才给霄哥儿精挑细选地择了个端正稳妥、叫紫苏的丫鬟,也细细地交代她,不可招惹或纵着六爷,得慢慢地教导他明了了男女之事再被收用才好。
府上的其他几位爷,除了临峦那个闷葫芦怪胎,都是十三岁后才收用的通房,可小六怎么这么快就已经成事了!
裴氏真是又气又失望。
周末会多更些的
楚临霄也是个心思剔透的,见母亲如此,他也有些后悔昨夜没守住,面上就显出一丝焦灼来,左看看右看看,旁边是自家啥还不懂的小弟,对面是闷闷不乐的环妹妹,他忙忙地转移话题道:“环妹妹今儿是怎么啦?可是昨晚受了风,怪没精神的。”
金环奇怪地抬起头,见小六爷挤眉弄眼地和自己使眼色,才茫然地看向裴氏。
她方才发呆呢,什么都没注意,楚临峦看她那副憨愣的样子,不由也开始发散思维,昨晚他睡在旁边,难不成还真叫她受了凉?
祝氏掩着嘴,娇娇打趣道:“环姐儿别是因为今儿起太早了,困劲儿没消,闭眼打盹呢吧?”言语里多是对同胞妹妹般的亲热劲。
金环贪睡,裴氏也对她宠的没边儿了,从不强求她大早上来晨省,这可是侯府里独一无二的宽待。
可这么多年,人人都习惯了的,倒也不觉得什么,裴氏听了就爱怜地指着她笑骂了一通,只金环对祝氏的不满心知肚明,简单应承了两句。楚临峦则依旧不动声色的。
闲话了两句,裴氏又嘱咐了金环要自己看顾好身子,这才说了今日她真正要提的事。
“眼瞅着又到了年终,这府里就越发忙了。外院如今有侯爷和临峦、临海看顾着,也很让人放心,我便琢磨着你们都不是孩子了,也到了能为侯爷和我分担分担的时候。”
祝氏听罢后,眼中就露出一丝期待来。
四爷此番同世子爷出了一趟远门,也得了许多管事掌柜的夸赞,侯爷亦是极满意的。
而她自打进了侯府的门,自知身份低微很容易被人瞧不起,所以待人接物都格外细致,行事间也给众人留了个爽利能干的印象,裴氏高门贵女出身的侯夫人,待她这个平民出身的媳妇同二嫂子也是一般的,这就足以让府里上上下下都不敢轻视自己了!
此刻裴氏话一出,谁都能明白,这是在挑人帮着她管家呢!祝氏如何不激动?
要说二嫂康氏,出身上的的确确是要好多了。侯府姓楚,却是旁支,康氏可是楚氏族嫡系的后人!可惜对那位,祝氏除了忌讳一个身份,其他的,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康氏人生就纤弱,日日打扮的也素净,裴氏做婆婆的都比这个儿媳看起来鲜亮些。相反的,祝氏虽囊中羞涩,但也想着法子思逢迎婆母的喜好。
裴氏喜欢热闹漂亮的人儿,她就日日光鲜亮丽,俏皮话张口就来,哄的人人都能眉开眼笑的,而二嫂为人太端庄了,又是读多了书,文绉绉的!
祝氏眼瞅着裴氏并不爱和康氏玩笑,有个什么事也爱问自己却并不太主动和二嫂子商量,心里就更得意了。得意又期待,等着侯府管家的权利也能让她沾上一沾!
裴氏先慈爱地看了一眼楚临森,很是骄傲地说道:“咱们家几代都是行伍出身,如今有一个像森儿这样能正正经经通过科举考试的举人大老爷,真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