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最近极殷勤,日日给楚临峦和金环开小灶,炖看不出原材料的汤盅,就差喂到人嘴边上了。
金环如果看不出她有阴谋,可真是白在她身边活了十多年。
直到连续好几天浑身酸痛到起不来榻,金环才开始后悔。真不该为了照顾‘长辈的慈母心’就那么痛快地喝那些东西。
楚临峦倒是一直神清气爽,可后来,他这个罪魁祸首都有些不忍心了。心疼地抚着金环腰上显眼的指痕,他呼吸沉沉,却压抑着:“明日你先歇了,我晚些回来……”
为了躲开裴氏的‘养身汤’,只能避一避风头了。
第二日却是真有事。回来时金环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露在被子外的一对纤足玲珑可爱,他忍了忍,别开眼褪了衣服躺到外侧。
金环自发地偎过来,楚临峦搂着她,睁着眼,半天没有睡意。
“怎么不睡?”
声音因为困倦,显得极没精神。楚临峦低头看了看,发现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有些好笑:“说梦话呢?”
“唔,那是梦见你了吗?”
他的心就突然起来。
最近府里的气氛又变了,金环偏偏开始多了个嗜睡的毛病,倒没及时察觉出不对。等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听完小桃红义愤填膺的话,突然捂着嘴一阵压不住的干呕。
云妈妈忧心忡忡,前几日就看着她像是有了身孕,可这个档口,当真让人不知道该不该喜。
侯府没有休弃金氏,是因为金氏有了身孕,楚家人疑心这孩子不是楚临峦的,又更怕这孩子是楚临峦的,所以一切要等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时,再下定夺。
金环没想到,她不曾‘下堂’竟给了外边人这么多谈资。如今陈平又号出了喜脉,那无稽之谈就更显得有模有样了。
没人敢大张旗鼓地议论,可越隐秘地流传,那流言就越不堪。有人甚至偷偷讽笑,楚侯爷看来又要替旁人养孩子了,第二回!
楚临峦的权势也无法控制人心、人言。他这样的人物,有一日因为自己被人嘲弄,金环难受极了。
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陈平说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们圆房不过就这么久。后来那些手段都白做了,真是令人挫败。
见她闷闷的,蓝歌上前劝道:“夫人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可得笑口常开才是,省得日后小爷也不爱笑。”
“是啊是啊,像侯爷那样,可吓坏个人!”小桃红嘴快,冒出这一句才落,就听身后有个熟悉的脚步声匆匆进了屋。
“什么像我?”
小桃红瞬间僵了,众人窸窸窣窣地行了礼,她也再不敢多口半句。
“侯爷,夫人有喜了。”娄嬷嬷一句话完,所有人都大着胆子去瞄楚临峦。
金环见他眉头拧了起来,想着自己这孕像倒像是坐实了他被戴绿帽子,喜当爹的传言似的,心里头堵也堵死了。
头一昏,咬着唇就把炕几上的茶具扫到了地上。
刺耳的瓷器碎裂声,把人都惊了一跳。楚临峦更是,他沉着脸,又像是紧张似的,看着她发白的小脸:“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他直接把人轻轻地抱着放在了腿上,众人一时都避了下去,蓝歌手脚利索地收了碎瓷,屋里就剩了他们两个。
“我知道你不高兴……”金环想着生这个孩子的时候她也就十六岁,心里一阵一阵发慌,狠狠捶了他两下:“都怪你!我更不高兴!”
楚临峦都蒙了,听说她有身孕,自己怎么会不高兴?
垂头轻柔地吻掉那咸咸的眼泪:“宝贝,别哭。”他手忙脚乱的,声音却温柔如四月风:“我都要欢喜疯了。”
虽答应了她先不要孩子,可他有多期待这个孩子,金环一定无法想象。
听出他尾音颤动,金环心里酸酸的,鼓着嘴问:“那外面那些话……”
楚临峦眉头又拧了起来:“都说过不许她们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告诉你!”
她小小声:“是我自己想知道。”
他叹气,只要她说一个想,自己就没辙了。
“你不要担心,我来处理。”大手摩挲着她的腰腹,突然想到之前她讲的:“你还太小……生产的时候若有危险……”
“叫陈平照看着吧!”金环也担心这个,到底还是有陈平陪着安胎才能放心。
楚临峦想到那个陈平就来气,可他的医术没话说,金环又最信任他。只得妥协:“叫他在外院住,每日,我陪着你看诊。”
金环心里甜滋滋的,想说你那么忙,哪里用得着天天来陪。最后还是忍住了,环着他的腰安静地靠着。
许久都没人讲话,他怀里舒适,金环又犯了困。
“抱你去歇会,嗯?”
把人拦腰抱起来,金环迷迷瞪瞪的,还不忘提:“你还没说,外面那事怎么办?”
他眸低暗沉起来,森寒极了。
“都交给我,你安心养身子。”话还没说完,已经听到她低低的鼾声,楚临峦一笑,把人小心安置在榻上。
所有伤害过金环的人,最后应该都懂了一个怕字。
西廷送来了和谈书,这和谈书来的太突然,像是毫无预兆般。上书内容是要与大奕和亲,大奕送一位尊贵的明珠,他们将奉上数年和平。
西廷人的战斗力强悍,摄政王十分重视此事,朝中诸大臣也是如此,和亲又如何?如今宫中无适龄公主,这一点西廷人也是知道的,那么他们就应该不介意这‘明珠’的血统了。
明家没有想到,附议送明蓉嫁去西廷的人,会这么多。
明蓉高贵的身份,过去十多年都是让自己自矜自傲的事,如今却成了挥不去的桎梏。
在册封明蓉为明珠郡主的圣旨上盖了大印,逸亲王笑道:“你当真是敢这般以权谋私啊!”
“太碍眼了。”楚临峦坐在侧手,平静道:“说孕期要保持心情舒畅,这些眼中钉,我得替她一一拔除。”
“事先都没有同右翼王打招呼,他能收了这‘明珠郡主’么?”
楚临峦挑眉:“已经传信给他,新帝送了几车辎重粮草支援他内斗,也算是同邻国搞好关系的雪中送炭了。至于什么郡主,他自己看着处置就好,军营向来最缺女人。”
言语中的冷意残忍,让逸亲王有些吃惊。半晌他摇摇头:“你啊……许久没见你这般感情用事了。”
和亲,至少要有来有往,可西廷人什么都没送来,明珠郡主同她的‘嫁妆’已经被‘西廷使节’匆匆接上了路,明家人还能看不出诡异之处?之后有人将明蓉对金环所做之事透了个底,明老大人一怔,心头闪过对孙女的怜惜心痛,可哪怕明老夫人和明蓉母亲老泪纵横,到底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只是个插曲,却也渐渐在云州城传扬开来。
明府蓉姑娘得罪过定宁侯夫人,就被送去西廷和亲了。一时人人胆寒,不由想到去岁定宁侯大战归来,一身寒甲,鬼面森森煞气逼人的模样。
那是真正从修罗场浴血而归的男人,他自然狠得下心肠。
之后的事又证实了这一点。
金劭云,定宁侯夫人的亲生父亲,听说这位对他的那个大女儿极不好,顺风顺水了这么些年,如今可算是报应来了。他以贪贿罪被押入大牢,几乎令金家措手不及。
明明之前,摄政王在朝上只提了个上缴贿款,这才过了不足半月,金劭云就被下了大狱,还是相同的罪名……
林氏是真的慌了,金瑶更甚。从明蓉被送去西廷起,她就惶惶不安起来,只因明蓉离开前,竟还有法子叫‘贴身侍女’来传话:“得罪了金环,以我为鉴,妹妹好自为之。”
多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金瑶如同坠入炼狱,夜夜难以安枕。
然后金劭云就入狱了,官位是必然保不住的,只是看他能不能尽快从狱中放出来,做个平头百姓安享下半生。
林氏六神无主,她做官家夫人太久了,哪怕内里再辛酸,外边都显得高高在上,这些年虽恨金劭云的无情,可她何曾想过一日间,金劭云没了官爵,金府的天就塌了。
金珵经过这半年历练,反而显得沉着许多,他劝林氏拿出家中钱财,先打点上下,免的让金劭云在狱中受罪。于是之前靠玉家相助才保住的金瑶的嫁妆,还是被贱卖成了银两,拿去打点。
林氏看着嫁妆,才想到还有一个亲家邹家,她忙忙地给邹家夫人下帖拜见,可求人的话还没说,邹夫人已经吞吞吐吐地提出了退亲的意思。
就如火上浇油,林氏整个人都烧糊了,想着自己的女儿,她眼中发恨,几乎想指着邹夫人的鼻子骂他们家落井下石、背信弃义。
“母亲!既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婚事,孩儿绝对不退!”
邹兴粉墨登场般,一身素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林氏一呆,没想到女儿过去说的那个‘其貌不扬的瘸子’竟是这样一位佳公子。她有些庆幸,金劭云拦着自己没有退掉这门亲事,这位邹三爷当真是有情有义才貌双全的好归宿!
邹夫人忍了又忍,看林氏如得了特赦一般匆匆告辞去了,好像生怕自己再说出退亲的话,她冷笑一声,又点着儿子的头:“你胡说些什么?他们家如今这样,谁不避如蛇蝎的,就你还管那媒妁之言!”
邹兴嘲讽地看着林氏离开的背影,又劝邹夫人:“如今退亲,显得咱们家太势力了。爷爷两朝元老,最看重名声,实在不可如此作为!若母亲心里看不上这金家,再寻一户好人家的姑娘做了平妻就好,日后以她为先,金家瑶姑娘想必也不敢有异议。”
邹兴也冷冷一笑,不把金瑶娶进门好好安置了,楚侯爷如何能满意?
打点刑狱之事,金珵没有想到竟如此耗费,眼见手头的银子一点点被那群蠹虫吞吃,他却只见到金劭云一面,金珵也有些急了。可之前为了金劭云缴到库府的银子,他已经把同玉箐合作的几个营生中投入的银子提前拆了出来,加上他的私产,是半点不剩,如今……如今难道要去求玉箐周转么?
林氏也是这么想的。
之前那件事,玉家的一位管事直接送了万两银子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还笑眯眯地说不要告知珵大爷,省得他心里别扭,不同他们玉家来往了。这般大方,又当真是同金珵交好,让林氏把那玉家当成了财大气粗的冤大头。她哭求着金珵,让他再去玉家筹措些银两,救金劭云。
金珵实在很为难,他一个大男人,去心上人家借银子,如何开得了口?林氏却不停淌眼泪,依仗他孝顺不忍,言语中很有些威逼的意思。过去金珵只舍不得母亲哭,如今方发觉,林氏的哭,目的性竟这么强。
他烦不胜烦:“母亲不如上侯府同姨母好好说说,也冰释前嫌,叫侯爷看顾父亲几分,比什么都强。”
林氏一听就来了火,要她去求裴氏?“我是你母亲,你如何能叫我去低三下四地求你姨母?”
金珵一噎,闷闷地憋了话,又听林氏道:“不如你去找你妹妹,她好歹是金家嫁出去的女儿,也好意思看着自己父亲受罪?”
金珵听了这话,就想到之前去金家求见金环的事,门上的根本不替他通传,说什么夫人如今有了身孕,可金家二姑娘疑心这孩子来路不正,侯爷根本不叫夫人同外面接触了。
金珵简直气也快气死了,他的妹妹他还不清楚?金环的为人,金瑶的为人……想着金环在侯府,如今有了身孕,却还不一定受着什么罪,金珵都恨不得狠狠打金瑶一顿!如今林氏要再拿金府之事去求她,岂不是叫她伤心难过左右为难么?
“母亲休得叫人去打扰环妹妹!否则,我可要对二妹妹不客气了!”
林氏一呆,看着金珵拂袖而去,又气又惊,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金珵心里的,正在侯府受苦的亲亲妹妹,的确……受了些苦。
“我不爱吃核桃!”
金环捂着嘴,很坚决地拒绝楚临峦亲手砸了、又亲手剥好的核桃仁。
楚临峦想着陈平列的那一系列孕期保养事项,无比耐心地又揽了她回来,声音柔的简直不像他:“乖,吃核桃对腹中胎儿好,嗯?”
金环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吃,就是不吃!”
核桃怎么吃都有一股涩味,她最不喜欢。
他是个严肃认真的人,又最关心她的身体,陈平提出要多吃核桃,他就要执行。可楚临峦哪里舍得逼她?所以此时真是格外纠结。
想了想,他捻了一个塞到自己嘴里,露出一副奇怪的、像是享受美味的表情。
“很好吃呢!来,尝一尝。”还微微张着嘴,做‘啊’状。金环看着,嘴角抽了抽,这的确是第一回看他这么哄自己。
他唇色红润,看了就让她欢喜,忍不住凑上去。
楚临峦搂着她,突然就来了个吻。
“唔……”金环狠狠捶他。
“仔细手疼。”他志得意满的,堵着她的嘴含糊道:“乖,自己咬碎咽进去,可不许任性。”
一个核桃仁在他舌尖抵着,金环反抗不得,只能认命地嚼吧嚼吧咽了。
楚临峦又亲了她两口,才满意地放过气喘吁吁的小人儿。
金环却突然红了眼,捂着脸就开始哭。她有身孕以来,情绪波动极大,楚临峦只惊了一下,就熟练地把人搂着开始哄。
“你讨厌!”
“是,我讨厌。”顺毛撸就对了。
“你就爱逼我吃我不喜欢的!”
“唔,下次不逼你了。”总得想法子叫你自己吃。
“你偏心!”
“嗯?”这从何说起……
“你为了你儿子,竟然欺负我骗我!还敢色|诱!”
“……”他哭笑不得,明明是为她好,怎么竟成了为儿子好了?他才不会为了一个没谋面的臭小子欺负她呢。
“我不会这样!别说现在不会,以后那臭小子落地了,更不会!”他说的郑重,金环揉了揉泪眼惺忪,偷看他:“真的?”
“当然!”
她眼睛弯了弯,楚临峦刚想松口气,却见她眉头又打了个结:“你怎么能说宝宝是臭小子?”
“我……”他心里不太舒服,觉得,这丫头倒像是会偏心那臭小子的模样。可看她瞪着自己,楚临峦抓了她的手拍在自己嘴上:“是我说错话,别气了,嗯?”
金环大人不记小人过,打了个呵欠:“你把我哄睡着,我就不气了。”声音已经带了些娇|软。
他好笑地碰碰她温热的小脸,熟练地抱着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侯爷,放夫人去里间睡吧。”
这个时候也就娄嬷嬷敢吱声了,侯爷有时候抱着夫人睡觉,一抱就是一个时辰,一动不动的,这可是个辛苦活。
楚临峦轻轻摇头,不开口,娄嬷嬷就叹了一声,又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无邪睡颜,眼中一片温柔。
在她身边,他从来不觉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