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南街一角。
陈家老大正领着长工仔细卸下刚送来的几箱绫罗绸缎。他是琉衣的兄长,父亲便是秦家的老账房陈伯,媳妇也是秦家豢养的绣娘,如今皆在为暮云舍开张而忙活。
铺子还未装饰,只先搭好了储存布匹用绣架等用的屋子,陈伯便趴在桌前盘算着费用,手边是一份写好的租赁凭据。
先前林晚晴不想收租金,殷舒窈只好叫陈伯先起一份凭据留用。
众人见小姐来了,齐齐停下手中伙计迎上前。
“不必多礼,你们且忙自己的。”殷舒窈略略扫了眼仍旧空荡荡的铺子,便支琉衣去与陈家大嫂那儿验收几箱布匹,自己则径直走到桌前,拿起凭据。
陈伯做事细致,这份凭据写的十分妥帖,令她颇为满意。
“晚晴,来瞧瞧这个,上回你推脱不肯拟租赁的凭据,我请老师傅替你草拟了一份,现成的总不怕麻烦了吧?”
林晚晴一听,便闭起眼睛连连摆手道:“哎呀好多字,我这老大粗见了字就头疼!”
“这才几行字!”殷舒窈不吃这一套,转手又将凭据交给了三七,轻笑道:“那就请你家三七代为掌眼,我与你简单说说凭据写了什么。”
“租金比上回说的少了些,我参照了南街铺子的均价,先交你五年的份额,可没让你占了我的便宜。此外每年我另抽铺子盈利一成单独成册,算作你的,这些账簿我会托人送去将军府交给伯母,请她过目。”
听到这儿,林晚晴刷一下睁开眼,脱口便叫了声不行!
“这哪儿成啊,我这铺子荒废了许久,你给租金我就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还能分你的利润呢!”
“一定要分!”殷舒窈亦是打定了主意,语气温和而笃定,“能有一位支持我的好友,可比旁的珍贵多了,一成算不了什么,况且我还想请你做我的衣架子呢。”
她之所以想到这个,是因将军府如今境况不好,林夫人体弱多病,林家小子也尚年幼,待能挣功名之日骑马还要七八年,晚晴一人扛着未免艰难。
这一成于行商而言确实丰厚了些,但她开设暮云舍的本意也非赚钱,而是为打响名号。
待自己根基稳固些,秦家在汝阳城的生意也会大多转到自己手中,到时有了暮云舍的联系,也可再分出一些与晚晴。
殷舒窈想得分明,她是家中独子,再没有同胞兄弟姐妹照应,晚晴家胞弟出身将门,好好培养长大,日后也能成自己的人脉。
这些弯弯绕并不难猜,林晚晴多想了会,便也想到了这点上,尤其绣绣是将账簿直接交到娘亲那儿,更让她察觉出绣绣真正的心意。
“绣绣……”
林晚晴最是心大的主,这会也忍不住心中一阵翻腾。她是该拒绝的,可林家的境况她清楚得很,只会比想象中更糟。高贵妃拿捏将军府威胁自己,张家又一直虎视眈眈,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仅是娘与小弟受累,过去爹爹许多旧部都吃不饱穿不暖,平白误了一身好本事,也丢了许多助力。
所以当初知道绣绣想借铺子,她才那般积极主动,一是为了帮忙,二也是想缓解些将军府的压力,只是绣绣开口提的租金那样多,她不好意思接纳,怕绣绣或是秦家以为自己想要占便宜。
林晚晴没想到绣绣这样体贴自己的难处,万般感谢都化作一抹诚挚笑意,用力嗅了嗅鼻子,承诺似的郑重道:“绣绣,你放心,日后只要我还在,将军府还在,就一直是你的后盾!”
殷舒窈放下了一门心事,心中轻快不少,顺势挽着她往里头去,“那就说好了,凭据你今日押好后,我叫陈大再送去给伯母保管,现在呢,你先陪我一起挑几件料子,我得在暮云舍开张前设计一批新衣裳。”
……
两个时辰后。
殷舒窈描了五件衣裳式样,加上要替晚晴设计的马绺儿,将将好用完这一批新到的料子。剩下的边角料她预备做几个香囊,再替汤圆做一身小绸衣,之前仅那一身,被它滚得全是灰。
想罢,她吩咐琉衣将做马绺儿的布料先收好带回去。
“想到围猎时你要穿上马绺儿,我都有几分期待了。”
“那我定是林子里最亮眼的,绣绣你放心,在猎场里,别说是姑娘了,就是男人来也别想盖过我的风头,到时别人一定羡慕我这身骑装,都得排着队来暮云舍!”
殷舒窈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她十分喜欢晚晴的样貌。晚晴虽行事大大咧咧,为人英气十足,却独有着一份旁的女子没有的气质,美的张扬而热烈,人群中最是耀眼夺目,遇上石榴红,琉璃黄,玄青这等寻常人驾驭不起的浓墨重彩,反而相得益彰,是她寻觅已久的衣架子。
做完这些,殷舒窈又交代了陈伯等些事,待他们一一记下,方离开铺子。
此时天色尚早,她正好去采买些笔墨。
林晚晴于这些文绉绉之物不大了解,二人便顺着南街逛了一逛,挑了家品质尚佳的小店。
这家铺子生意瞧着不错,有不少书生打扮的青年在此采买,殷舒窈待这一茬人离去,方走到近前挑选墨砚,而就在她靠近台面时,身侧忽然略过一道梅子青色长衫。
长衫随着主人动作上下翩飞,扇动衣袖间恬淡栀子花香。
殷舒窈蓦地扭头,却只见到转瞬即逝地衣角。
这个时节,又是在汝阳城,怎会有栀子花香出现?她对这花香十分熟悉,一则家乡多有此花,每到盛开之际,夜里总能闻到花香;二则,秦府曾聘的那位机关师傅身上,也总沾着些栀子花香。
她记得那位师傅几年前便因病辞行回故乡将养,应该不会出现在汝阳城中,应该是错认了罢。
殷舒窈无声摇了摇头,将这一股子胡思乱想甩了出去,扭头继续挑选。
可这份安静也没能保持多久,就被一道声音蛮横打破。
“母老虎,你在这儿干嘛!嘶——这是哪儿来的美貌小娘子啊,快让爷瞧瞧!”
“滚一边去!”
林晚晴眼疾手快将绣绣拉到身后,盯着垂涎试探的高崇,冷声警告道:“这不是你能肖想的,你敢动歪心思,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