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舒窈回到镇国公府时,天边尚挂着黄昏之尾,昏黄光晕洒落脸颊,有些干燥,亦有温暖。
她将从秦府带来的礼物交由红棠与胡叔分发下去,自己则亲自带着几匹云锦与首饰送给婆母小柳氏,连带着还未见面的诗儿也准备了礼物。
小柳氏今日被谢瑜一顿冷待,这会子见了殷舒窈,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偏生她带了满手名贵礼物,也不敢当着公爷的面给人难堪,收了礼便将人遣了回去,连晚膳都不想留她用。
这倒是让殷舒窈松了口气。
谢瑜一晚上没露面,她等了小半个时辰,见他没有归意,也未向九楼打探,反是想趁着空闲将白日里的绣样画出来。
现下琉衣与红棠正在小厨房准备晚膳,屋内只有琉缃立在屏风外守着,等闲是无人来打搅了。
殷舒窈掀开床榻后的红木匣子,从里头取出一块方形绣绷,而绣绷下一层,则是各色不同的锦缎与绫罗,是她画样子时专门搭配所用。
先前她选了木棉花为元素,便是打算设计一套染尽春色得衣裳。
木棉春日盛开,其烂漫可与天上云霞相映,配月白,天青等雅色都太淡然,殷舒窈挑拣了好些染布样子,决定添上一块绛茶色。
她想着,以碧水蓝与茶白为主调,再于木棉花层外坠上一层绛茶色宝相花纹,也许就有枝生花般的动然美了。
有了思路,她便专心描画起来。
不知不觉间,红烛已悄悄矮下一截,琉缃是个好动性子,这般安静立了小半时辰,顿时打起瞌睡。为了不在主子面前失态,她向窗外挪了挪,想吹一吹晚风醒神。
可等她靠近窗边,却忽然发现窗沿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琉缃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大喊道:“什么人躲在窗边!来人啊!有小贼!”
那人影也被惊得一颤,扑腾一下打在石台上,细细的腕子顿时红了一片,可那人却顾不上疼,惊惶地就要逃跑。
殷舒窈被这动静中断了描画,当即收起绣绷,起身来到外间。
见主子现身,琉缃赶紧上前护着,紧张不已道:“主子,您快去里头,当心小贼伤了您!”
话音刚落,屋外便响起一声惊呼,接着,是侍卫微有惊诧地疑问。
“二,二小姐?”
二小姐?这陌生的称呼令殷舒窈想起敬茶那日,婆母未来得及介绍与自己见面的“诗儿”。
这位诗儿小姐怎么这个时辰跑来这里?
她心中虽惑,却立即走向屋外,亲自从侍卫手中解救出那缩成鹌鹑,瑟瑟发颤的小姑娘。
“诗儿妹妹?你莫要害怕,是我一时不察才叫侍卫们误会了,让我瞧瞧,方才是不是撞到胳膊了?”
谢诗诗听到近在耳旁的温柔嗓音,才松开了交叠围在脑袋上的手臂,怯生生抬眸看了一眼,便立刻缩回去,不敢再多看。
“对,对不起,三嫂嫂,我不是故意在窗边吓唬你的,我,我是想……”
声音也是怯怯地,听着还有些稚龄,不免叫殷舒窈心软了几分,轻柔地将她轻轻扶起。
“不打紧,还是先随我进屋吧。琉缃,去隔壁耳房取些药酒来。”
琉缃闻言,立刻去取,谢诗诗却拘谨地摇了摇头。
“三嫂嫂,我没事,不必这么麻烦!”
“没甚么麻烦的。”
殷舒窈引她坐下,盯着琉缃替她涂了层药酒,也借机看清了这位二小姐的面容。
谢诗诗今年应该还未及笄,样貌与谢瑜不甚相似,但比他像公爹一些,尤其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的细长眼尾落在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楚楚可怜。
见她实在拘谨,殷舒窈便主动开口道:“诗儿妹妹过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谢诗诗又小心翼翼地望去一眼,发现三嫂嫂真的没有不高兴,方松了口气,用那双湿漉漉地眼睛望着她,欣喜道:
“三嫂嫂送的首饰和衣裳都好漂亮,我,我想亲自来拜谢。”
殷舒窈倒是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个,忍不住笑了笑,“只是一些小礼物,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诗儿妹妹喜欢就行,拜谢也太严肃了。”
“我喜欢!”谢诗诗又重复了一遍,而后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腰上鼓鼓囊囊的荷包,“一定要谢的!之前三嫂嫂与三哥成亲,我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这次又得了好多礼物,如果三嫂嫂不嫌弃,我用这个做贺礼,可以吗?”
随着她的动作,荷包里两只木雕的比翼鸟也露出身形。
两只比翼鸟相互依靠,稍小的那只双翅膀展开,大的那只则收起双翅,低头与之相触,竟是意外地灵动。
殷舒窈幼时曾在外公推荐下,拜一名铸造师为师,学过一些机关雕筑,一眼便瞧出这木雕之精细,只可惜木材不甚名贵,否则可堪为摆放藏品。
她双手接过木雕,眼中欣赏不言而喻。
“好生灵动漂亮,诗儿妹妹手可真巧。”
听到夸奖,谢诗诗双眸越发明亮,双拳乖巧握着放在膝上,一瞬不瞬盯着她。
这模样让殷舒窈有种看到尾巴摇来摇去的错觉,这位谢家二小姐想要讨好自己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她一时弄不清原委,只好先收下眼前的善意。
“晚膳还没吃罢?若是无事,便留在我这里用吧。”
谢诗诗连连点头,可很快,她又缩了缩脑袋,怯怯道:“我在这里,会打扰三哥和嫂嫂吧?”她不敢说三哥见了自己在这儿会不高兴,只敢旁敲侧击。
“不会,小公爷晚上还有事,约莫不在这儿用晚膳。”殷舒窈并未多言,将木雕交由琉缃好生收在博古架上。
屋外脚步声渐近,是红棠与琉衣取了晚膳归来。
谢诗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伸手拽住殷舒窈袖角,眼神慌张地晃过门框,问道:“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三嫂嫂么?”
她的表现实在太谨小慎微,殷舒窈一边点头,一边在心中存下此疑。
……
次日,九楼一早便偷偷绕到侧门出府,可他此行却并未往烟雨楼,而是赶往闻道巷,拐进了一间小书屋。
几乎没人知道谢瑜还有这么个文雅的藏身之所,也就九楼与谢臻知晓一二。
此间书屋名唤“解惑”,正是文北川家中的小铺子,他很少在外提及爹娘,是以国子监众人甚至不知他还有这么个地方。
九楼熟门熟路拐上二楼,清淡的馄饨汤香扑鼻而来,阳光大好的窗边,文公子正一边翻阅书籍,一边等汤凉下。
而他家主子,则躺在一旁的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