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谢满特地起了个大早,挨个发了贺新年的消息,然后才起床帮柳慈去做早饭。
往些年大家还住在一个胡同的时候,大年初一这天都是走街串巷的,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好像浑身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那是谢满过过的最有年味,最开心的年。
早饭吃的汤圆,谢满不怎么喜欢这个,但不吃又会被念叨,便很快吃了一碗然后回卧室,谢国情很不喜欢这样的行为,皱着眉毛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柳慈叫住了,谢满也装作没有看见。
她很难想明白的是,柳慈这样一个温柔贤惠的人是怎么和谢国庆扯上关系的,他学历低工资低,客观来讲还不是很有责任心,上进心这种奢侈的东西谢满当然认为他也不是很具备,所以当年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谢满飞扑到床上,刚掀开不久的被子还残留着温度,暖洋洋的。她把手伸进去暖了暖就拿出来给庄野发消息。
“新年快乐,吃早饭了吗?”
很快便收到回复:新年快乐小满!刚吃完,各种味道的汤圆!
配图是一碗五颜六色的汤圆,色泽鲜嫩,看上去就很有食欲,谢满想了想自己刚囫囵吞下的汤圆,好像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她又给赵小伟和何唯一发了消息,赵小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让谢满当面去给他说更有诚意,谢满当然没理他。何唯一这两天心情都不太好,连说的话仿佛都是一副焉头耷脑的模样,把谢满给心疼坏了,但又什么都做不了。
何唯一昨天大概是被赵小伟利索的嘴皮子给洗脑了,这样规整的人也有冲动到去跟一个和自己并不熟的人表白,大概心里是真的很惶恐的,毕竟人在信念不坚定的时候更容易被洗脑。
谢满前段时间对这个话题有种避而不谈的意味,她不敢想象如果何唯一有喜欢的人了她会是,应该是怎样一个态度,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种她不愿意面对的情况便猝然发生了,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情绪,虽然也有一种自家的猪终于会拱白菜的感觉,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他终于经历了这一步,正在向一个成年人迈进。
她希望何唯一能陪在他喜欢的姑娘身边,用真情感化她,然后在成年后,两人开始甜甜蜜蜜羡煞旁人的生活,最好也能介绍给她认识,这样她还能罩着他们,他们的小队伍从此又多了一人,但是何唯一要出国了,这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大男孩要自己一个人远离亲人远离朋友独自漂流在世界的另一端了。
从小一直被她庇护的人终于要走出她的翅膀之下了,她无形的盔甲终于也渐渐消失了……
谢满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跟在客厅看电视的两人说了一声就冲出门去了,身后传来柳慈关切的声音,“你去哪儿啊?注意安全——”
她去超市买了一些补给品,买了些进口水果,叫了辆车直奔何唯一的家。
她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想去干什么,好像单凭她一己之力想要说服何唯一的妈妈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坐以待毙。
这天早上连大街上都没有什么人,有人的话也是一大家子一起出现,哪怕只出现了一家人也是很热闹的,谢满扒在车窗上向外看去,看见人家爷爷奶奶牵着自家的小宝贝,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的场景颇有感慨。
七八年前她也是这样过年的,那时候虽然穷,但过年的时候会把爷爷奶奶从乡下接来一起过年,那几天就是谢满一年到头最开心的日子了,一点点的记忆掰开了慢慢回味,足以让她回忆到八十岁。
何唯一他们家不是很远,但刚好跟谢满他们家是相反的方向,中途还路过学校,过去倒也花了点时间。
到了楼下以后她深呼吸了好一段时间才想好台词,抬脚上去了。
以前一个胡同里的人家分开的七零八落的,围着京九散开,这些年除了在京九上学的小孩还能常见面,大人基本上很少聚在一起了。
开门的是何唯一的爸爸,敦厚老实的中年男人,大概是也正愁着什么事,开门都是皱着眉的,看见谢满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起来是谁,谢满自报家门了才恍然大悟。
“哎呀怪我怪我哈哈哈,看我这记性!”男人开门把谢满迎进去,“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了,小满长变了好多,叔叔差点没认出来!”
何唯一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她也有些惊讶,“小满?”
“嘻嘻,我来给你们拜年呀!”
何唯一的妈妈从厨房出来,双手不住在围裙上擦着,“哎呀来就来嘛还带什么呀!”她接过谢满手里的东西,又往门口望了望,“你爸妈呢?没跟你一起来呀?”
“没呢阿姨,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女人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但没说什么,只是把何唯一叫出来陪着人家,“阿姨正在做饭呢,许久没吃了,来试试阿姨的手艺。”
现在才八点多一点,距离中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她像是避着谢满一样,说了两句便又去厨房忙活了。
何唯一脸色更差了,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此刻更是白,衬得双眼下的淤青愈发骇人。
不过一个晚上便消瘦了许多。
何唯一的父亲看上去状态也不是很好,虽然竭力跟谢满说着不冷场,但那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想来也正在发愁,谢满和何唯一说话的空档就跑去阳台抽烟了。
谢满家里是她爸爸说了算,何唯一家里是他妈妈说了算,做了决定就像头倔驴一样,很难拉回来。
何唯一也没有什么兴致,常常说两句话就呆着了。
谢满牙一咬,起身就走到厨房去了。
女人正忙着炖汤,见状笑道,“厨房窄,快去外边玩,别来熏一身油烟味儿!”
她们厨房确实窄,两个人并排走都有些困难,这是当初为了能让何唯一上学少走些路,他们卖掉了原来的大房子,换了这一套小了许多的学区房。
他们所有的生活重心都在何唯一身上,谢满觉得,如果何唯一需要,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付出自己的一切,即使是现在,如果不是她语言不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跟着何唯一一起出去。
谢满心里泛酸,何唯一就像是被托在手心长大,用心血浇灌,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他身上,希望他不再步他们的后尘。
可是,没有人考虑过何唯一想要怎样!
“阿姨,”谢满抿了抿嘴唇,“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谈一些事情的……”
她拿着勺子搅拌的动作一顿。
“我,何唯一还有庄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我看来我们比亲生的还亲。何唯一是我们三个,或者我们巷子里最胆小的孩子,看见死老鼠都会尖叫,但是经常会吓着我们,后来他就克制住自己不再叫了,哪怕再害怕也自己憋着。”谢满勾了勾嘴角,好像看见一群脏兮兮的孩子追逐着在巷子里跑过,嬉笑声都那么真切。
“他一直都是一个为别人着想的孩子,特别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小学他跳级和我一起上学,又怕成绩上不去,天天都是最后一个走的,小小的人总是教室里最后一个走的,他特别想成为你们的骄傲,虽然他从来没说过。”
“但是我们都是普通的孩子,普通的孩子是没办法通过努力就变成庄野那样的人的,我很普通,唯一也是,庄野适合走的路并不适合我们,他应该有更适合自己的选择。”
女人单薄的有些佝偻的背影对着谢满,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双手撑着灶台,时不时抬起一只手在脸上揩过,谢满知道她也是舍不得的,并且比他们所有人都舍不得。
谢满说的这些话并不是用来煽情的,一开始在楼下想的那些话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些是她的肺腑之言,何唯一只有一个,天真的何唯一也是,没必要为了一个他们奢求的未来就迫使他放弃那些天真。
外面电视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关的干净了,此刻谢满不说话,房间里就只有高压锅煮沸的尖叫声,以及袅袅升起的白烟。
这种沉默没能持续一分钟,门又被敲响了,何唯一的爸爸沉默的起身,开门后又换上喜庆的表情。
谢满听见他有些惊讶的声音,“小野!你是小野没错吧?哎呀长这么高了,比叔叔还高呀……”
何唯一的妈妈也反应过来了似的,飞快擦了把脸出去了,“小野长这么高啦!哎呀你们真是一个个的都长变样了,越来越帅气啦!”
谢满从厨房出去,和庄野来了个对视,没有从对方的眼里看见惊讶便瞬间了然。
又聊了几句,这中年女人便逃也似的溜了,厨房卧室到处转悠,只要谢满一上来就找借口走开,反正不和她单独相处,好像害怕她似的。
谢满的心也逐渐落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