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满心里安定了一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况且是在这宫里,这小公公也定然是受了命令才敢将他带往别处,而敢明目张胆这样做的,自然是站在权利最巅峰的那人。
这期间那小公公不说,谢满也不问,只是泰然自若的跟着,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到了一个亭子,小公公行了礼就退下了,谢满四处望了望没发现其他人,甚至连个会动的活物都没有,倒是湖里的莲花开的异常的好,本是燥热的季节,这亭子里却难得的凉快。
谢满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这周围的景色和避暑圆的布置很像,却不是避暑圆,大概是宫里新开出来的地方。四角亭子坐落在湖中央,一条细细的走廊连接上岸,亭子上的扶手是椒红色的,和周边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倒是呼应起来,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谢满静默了半晌也没听到任何鸟叫,安静得好像只剩她一人。
亭子中间的小石桌上放着一小盘精致的糕点,谢满没有动,却一直盯着,不自觉的想到了府上那傻傻的刘慕,她想,他肯定会喜欢这个!
刚想让张公公待会带点回去,却没在亭子外看到张公公,她不由得有点一惊——明明刚才还在外面守着。
正当她愣神的时候一个人过来了,谢满眼角瞟到一抹黄色,想也不想就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
那身着龙袍之人泰然的坐到桌边,并没有要让谢满起身的意思,谢满自然也只能跪着。
谢满的母妃虽为皇上宠爱之人,但皇上却不是很喜欢谢满,在他看来生在帝王家就不该有任何的慈悲和怜悯,偏偏这小子具备了一切他看不惯的本质。谢满很聪明,他知道,可正是因为这样,这九五之尊才更加的失望。
“起身吧!”
谢满恭顺的站了起来,并不敢坐下,站在一边时不时悄悄打量着他。
她从小惧怕这个父亲,除了皇上本身具有的严厉肃杀之气,更多的是年轻时杀伐果断导致现在脸上还隐隐约约有一种嗜血的模样,即使是留着智者般的胡须,谢满感受到的却还是上位者的生杀予夺。
似乎是等谢满暗自打量得差不多了,那静坐半晌的人才开了口:“淮离,你可知道淮浔是怎么没的么?”
谢满没想到他一上来就问得这么直白这么直击人心,心不由得一阵抽痛,她怎么可能知道?宫里的消息封得死死的,那么长的时间她连陆淮浔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回父皇,儿臣……不知!”
“不知?没想过查下去么?”
谢满袖子里的手狠狠搅在一起,胸腔里好像有一股声音迫不及待往外冲,它说:“我想!我无时无刻不想!想找出凶手以祭五哥在天之灵!”可她出口的却是:“五……五皇兄是在自己宫里溺毙的,这、这便没什么可查的……”
对不起,可我……真的不能查!
皇上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似乎对她的回答非常不满意,或许是常年皱眉,皇上脸上没什么岁月的痕迹,眉间却有几道深深的褶皱。
“懦弱!你这样如何撑得起皇家的颜面!”
皇上震怒,谢满却也不说话,起身跪下以示惶恐。皇上年方四十,在位十四年,刻在骨子的杀戮之气不经意的就冲刷着谢满,让她忍不住身心颤抖。
可她仍是紧咬着牙关,愣是一个字也没说。
“你的天赋不比太子差,可你多了许多不必要的东西……帝王家的人不需要无用的怜悯!”
谢满眼睛始终紧紧盯着地面,似乎头上有什么会吃人的东西一样,“太子殿下是天选之人,儿臣天资愚钝,断然不敢和太子相提并论。”
说这话的时候谢满头也重重磕到地上,将诚惶诚恐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只剩下风吹进林子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数以百计的野兽正逐渐靠近缩小包围圈,将猎物围困致死,虽然有些渗得人骨子发冷,也总算是有了点生机。
良久之后皇帝才开了口:“……你像你母妃,聪颖,懂得进退…却一点也不像我——决绝果断,朕希望朕的儿女幸福安康,无忧无愁,可国家希望的是一代开明的君主,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选谁谁便是天选之人!”
谢满稍稍抬起上身,让脑袋不那么充血,她听完了皇上的谆谆教诲,却左耳进右耳出,甚至觉得他说话声音还没有自己心跳声来得强烈。
皇上却是没能理解,他看谢满“有些感触”的抬起头,似乎顿悟了什么,有些满意,又乘胜追击的讲了一堆。
后来说了什么谢满已经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父皇走之前意味深长的对她说:“并不是逃避就会让别人放过你!”
谢满笑笑,毫不在意的把桌子上的点心收入囊中,打算带回去给刘慕。
她一开始以为皇上是替太子来试探她有无二心,可后来愈发的觉得不对劲,渐渐觉得那九五之尊好像在鼓励她夺东宫之位!
谢满一边啼笑皆非,一边装点心,张公公估计是被打发出去了,那就只能她自己动手,本来说就带两个回去尝尝味,可她这盘子看起来像是景窑今年新上供的,精致得很,旁边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谢满越看越喜欢,干脆把盘子也带走了。
晚上她回去的时候却并未见到刘慕!谢满找了教他习武的师傅问也没问出个结果,只知道他下午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五个钟头了。
谢满满心欢喜还没来得及抒发就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霎时身体的热度都随着呼出的气体而去,留下一具惊慌的躯壳,自从陆淮浔离世她再听不得消失几个时辰这样的话,兜着一袋点心牙齿有些发颤,随即疯了似的大喊:“找啊!都去给我找!”
她脑海里突然就响起了她父皇所说的话,心里一阵阵发凉。
她再也承受不住了,她受不了再次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感觉,她已经失去了一个陆淮浔,现在又要失去刘慕了么,那个蹲在门口为她守夜的人?
就在谢满几近崩溃的时候刘慕突然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满脸眼泪的谢满,木讷道:“我听你昨晚说想吃冰糖葫芦我就去买了,发生什么事了?”
谢满大喜大悲转化的太快,蹲在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刘慕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她才回过了点神,三两把抹开自己脸上的泪抽抽噎噎问道:“你真的只是去买糖葫芦了?”
“是啊!”
谢满气息还是有些不稳:“为什么出去那么久?”
“我……我没钱,”流慕挠挠头,“我帮隔壁那家劈了一下午的柴火她给了我两文钱才……”
“哼,”流慕一脸坦然,更让谢满有点下不来台,她一把夺了糖葫芦丢下一句“我现在不想理你”就气呼呼的走了。
流慕:“哦。”
他老老实实站在那看着谢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但既然谢满说不想理他,那他就不要上去烦她了吧!这样想着他便老老实实拿着小棍找师傅练习去了。
谢满在拐角处等了一会发觉没动静,耐不住性子探头看去,流慕那木头已经和师傅认真练习起来了。
她叹口气:“……还真是个木头脑袋!”
谢满摸了摸怀里已经被压坏的点心琢磨着,既然流慕要习武,就给他找个上乘的老师好好学一学,以后也有个傍身的,就算离开了她也不会像剥离了盘子的点心,一碰就碎。
晚上流慕照样钻进了谢满的房间,简直比进自己房间还轻车熟路。
谢满只穿着里衣,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她也不躲,就她现在的小身板就算脱光了也看不出来,她哽着嗓子道:“你干什么大晚上吓人?!”
流慕被她吓了一跳,随即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屁孩,缴着手指支支吾吾道:“你不是害怕嘛,我来陪你就不会害怕了!”
谢满皱着眉头看他,开口道:“我怎么觉着是你害怕呀!”
流慕闷了半晌,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点头道:“对,我害怕!有你陪我就不会怕了!”
谢满不疑有他,她一向具有男子气概,见不得别人欺负弱小,既然现在他都已经这样说了,她便大手一挥让出半张床铺道:“来吧!不过明天你得自己带被子!”
“为什么?”
谢满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明天我们长大了这张床就装不下我们两个了,笨蛋!”
流慕似懂非懂,也不再多问,抱着被子一角就准备睡觉。
谢满看着这和自己一般大的人有些感慨,若是两个人睡一张床谁惯了,以后总归是不方便!她对自己名声丝毫不在乎,反正从她以殿下的身份出现的时候就注定了她这辈子是孤家寡人,可若是有别人发现了她的女儿身,迫于自保她也不会让他活。
她五哥离开了,她好像就把所有对他的感情转移到这个和他一般大的刘慕身上,算是一种寄托。
谢满借着一点微光小心仔细看着身旁的人,看着那双某种角度和陆淮浔有些相似的眼睛,不觉间喉头有些哽住,在视线逐渐模糊的时候刘慕一个翻身抱住了身边有些僵硬的人,无意识的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把手放到她背后护着,整个过程都没醒。
谢满把头埋进他怀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着这个姿势沉沉睡去。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