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警察厅这潭表面平静的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尽管刘副厅长第一时间下达了封口令，但那种众目睽睽之下、体内透光自焚而亡的恐怖景象，又如何能真正封锁得住？流言如同瘟疫般在警察厅的每个角落悄然蔓延，带着各种添油加醋的细节，将旧库房和那盏青铜油灯渲染成了生人勿近的绝地。
恐惧是真实的，但官场倾轧的算计，在恐惧的催化下，变得更加赤裸和急迫。
刘副厅长甩下的那句“成立调查组，处理干净”的命令，像一道催命符，悬在了档案科科长赵德柱的头顶。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个下午，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擦了一遍又一遍。他比谁都清楚，那盏鬼灯邪门到了极点，碰不得，沾不得，谁去处理谁倒霉。老张和王胖子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可刘副厅长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否则自己这好不容易钻营来的科长位置，立刻就得换人。
他需要一只替罪羊。一个足够倒霉、无依无靠、死了也没人在乎，又能和这破事扯上关系的人选。
郭闯的名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跳入了他的脑海。
对，就是这小子！旧库房是他负责整理的，老张死的时候他在现场，王胖子死前他也告假在家，形迹可疑！让他当这个调查组长，名正言顺！解决了，是自己领导有方，用人得当；解决不了死了，那也是他郭闯无能，或者干脆就是他搞的鬼，正好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到他头上！
想到这里，赵德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和如释重负。他掐灭最后一支烟，整理了一下歪斜的领口，努力在脸上堆砌出几分属于上官的威严和“信任”，猛地拉开办公室门。
“去！把郭闯给我叫来！”他对门外的科员吼道，声音因为激动和残余的恐惧而有些变调。
郭闯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假装整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实则心神不宁。王胖子的死状和巡警的描述，不断在他脑中回放，与羊皮密录和规则条文相互印证。业火自心生，焚形燃魂，反哺灯脂…这规则冰冷而残酷。他知道，赵德柱绝不会放过这个把他推出去顶缸的机会。
该来的，总会来。
听到传唤，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面色平静地走向科长办公室。
“科长，您找我？”郭闯推门而入，办公室里浓郁的烟味让他微微蹙眉。
赵德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努力营造出一种凝重而信任的氛围。“郭闯啊，来了，坐，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郭闯依言坐下，沉默地看着赵德柱，等待着他的表演。
“唉，”赵德柱未语先叹，一副忧心忡忡、痛心疾首的模样，“厅里接连发生这样的不幸事件，我这个当科长的，心里难受啊！老张是个老实人，王探长…虽说有些毛病，可也是厅里的老人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还死得那么…诡异！”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郭闯的反应。
郭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是，确实很不幸。”
赵德柱对他的平静有些意外，但也更坚定了把他推出去的决心。这小子，肯定知道点什么！说不定真和那盏灯有什么牵扯！
“现在，刘副厅长下了死命令！”赵德柱加重了语气，身体又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机密，“必须成立专门调查组，彻底查清那盏灯的来历和危害，拿出处理方案！这件事，关系到我们档案科，甚至整个警察厅的声誉和稳定！非同小可！”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郭闯，终于图穷匕见：“郭闯啊，你是我们科里最早接触那盏灯的人，对旧库房的情况也最熟悉。科里考虑再三，决定将这个重任交给你！从现在起，你就是‘异常物品调查组’的组长！级别暂时不变，但享有…嗯…一定的调查优先权！厅里的人手资源，你也可以酌情申请调用！”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给了个空头组长的名号，级别不变意味着薪水不涨，所谓的“优先权”和“酌情调用”更是虚无缥缈。唯一的实质，就是把烫手山芋和全部责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郭闯的头上。
郭闯心中冷笑，脸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惶恐”和“为难”：“科长，这…这恐怕不合适吧？我资历浅薄，能力有限，王探长那样经验丰富的老警官都…我都怕辜负了科里和厅里的信任啊…”
他必须表现得抗拒和恐惧，这符合一个被推出去送死的小人物的正常反应。如果表现得太过积极或者平静，反而会引起赵德柱的疑心。
果然，看到郭闯的“惶恐”，赵德柱心中大定，脸上却摆出更加“信任”和“鼓励”的表情：“哎！郭闯啊，你不要妄自菲薄嘛！我看你就很有潜力！年轻人，就是要勇于承担责任，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件事办好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别说转正升职，就是刘副厅长那里，我也会为你多多美言！”
空头支票开得漫天飞。赵德柱心里盘算的是，只要郭闯接了这差事，死活都不重要了。
郭闯沉默着，脸上适时地显出挣扎和犹豫，最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叹了口气：“既然科长如此信任，那…那我就试试吧。只是，希望科里和厅里，能真的给予必要的支持。”
“放心！放心！绝对支持！”赵德柱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却想，支持？能让你死得慢点就不错了！他生怕郭闯反悔，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墨迹未干的委任状，刷刷刷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了档案科的公章。
“给！这是你的正式任命书！”赵德柱将委任状推到郭闯面前，仿佛递出去的是一张催命符，“调查组即日正式成立，办公地点…嗯，就在旧库房旁边那间闲置的杂物室吧！清净，方便你开展工作！”
将那间死了两个人的库房旁边的杂物室划为办公地点，其用心何其毒辣。
郭闯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冰凉和墨迹未干的黏腻。他看了一眼上面“异常物品调查组组长郭闯”的字样，心中没有半分被“提拔”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和冰冷的决绝。
“属下，领命。”他站起身，微微躬身，语气平静无波。
“好！好！快去开展工作吧！时间紧迫啊！”赵德柱挥挥手，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场对话。
郭闯不再多言，拿着委任状，转身离开了科长办公室。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赵德柱那如释重负又带着几分阴狠的目光。
走廊里，几个科员远远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怜悯，有幸灾乐祸，也有事不关己的冷漠。没有人上前祝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郭组长”，不过是赵德柱推出去送死的替罪羊。
郭闯没有理会这些目光，他径直走向被指派的那间杂物室。推开满是灰尘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堆满了破损的桌椅和废弃的文件，蛛网密布，阴暗潮湿。窗户正对着旧库房的那扇门，距离不足十步。
绝境。
这就是赵德柱给他安排的绝境。
他被软禁在了这危险的漩涡中心，头上扣着组长的虚名，肩上扛着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脚下是通往死亡的危险规则，身后是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的上官。
职场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身上。
郭闯走到窗边，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仿佛蕴含着无尽诡异的库房木门。青铜油灯就在那后面，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猎物。
他抬起手，看着那张轻飘飘的委任状。纸上的墨迹，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惨淡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在规则的业火和上官的算计中化为灰烬；要么，就利用这被迫赋予的“名分”，还有自己那刚刚觉醒的、危险的通感能力，在这看似必死的棋局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他将委任状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