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闯病了两天。
那日强行“通感”规则条文的后遗症远比想象中严重。剧烈的头痛、反复的低烧以及精神上的巨大耗损让他几乎下不了床。他向赵德柱告了假,赵科长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哼唧了两声,算是勉强准了,末了还不忘阴恻恻地补上一句:“郭闯,别给我耍花样,库房的差事,你躲不掉!”
郭闯无力争辩,只能挂了电话,蜷缩在租住的狭小房间里,忍受着身体和灵魂的双重煎熬。脑海中,那青白色光焰构成的条文不时闪烁,与老张焦黑的尸体影像交替出现,提醒着他那晚的经历绝非幻觉。规则…通感…修改…这几个词如同魔咒,在他昏沉的意识中盘旋。
第三天,他感觉好些了,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回到警察厅。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比老张死时更加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深切的恐惧。同事们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窃窃私语声在他经过时会刻意压低,却又在他走远后陡然放大。
“闯哥,你…你没事了吧?”一个平日还算说得上话的年轻文书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多了。”郭闯勉强笑笑,“怎么了?厅里又出什么事了?”
年轻文书脸上掠过一丝惊恐,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说:“你还不知道?王胖子…王探长…他…他没了!”
郭闯心头猛地一沉:“王探长?他怎么没的?”王胖子是警察厅里有名的老油条,贪财好色,仗着资历老和上面有点关系,没少干欺压良善、中饱私囊的勾当,但这样的人,通常命都很长。
“烧…烧死的!”年轻文书的声音带着颤,“就在昨天晚上!在…在旧库房那边!”
又是旧库房!又是烧死!
郭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声音都有些变了调:“怎么回事?说清楚!”
“具体我也不清楚,听说…听说死得比老张还邪门!”文书咽了口唾沫,脸上血色褪尽,“是在子时左右,有好几个人亲眼看见的!说他像是中了邪,自己跑到库房门口,拿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油壶,非要给那盏…那盏怪灯添油!别人拉都拉不住!然后…然后他就…”
文书说不下去了,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郭闯没有再问,他推开文书,径直朝着旧库房的方向跑去。那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巡警面色发白地守在门口,阻止闲杂人等靠近。赵德柱也在,正拿着手帕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对着一个穿着高级警官制服、面色铁青的中年人点头哈腰地解释着什么。郭闯认得那人,是警察厅的刘副厅长。
警戒线内,库房门口的空地上,一片焦黑的人形痕迹触目惊心。与老张死时不同,这片焦痕更大,更散乱,边缘甚至呈现出一种放射状的喷溅形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部猛烈爆炸过。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也更加复杂,除了熟悉的皮肉焦糊和那股异香,还夹杂着一丝…油脂过度燃烧后的呛人气息。
“刘厅长,赵科长。”郭闯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赵德柱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灾星,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呵斥:“郭闯!你来得正好!这到底怎么回事?那盏破灯!是不是又是那盏破灯搞的鬼?!”
刘副厅长锐利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带着审视和压力。
郭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科长,厅长,听说…昨晚有不少目击者?”
刘副厅长冷哼一声,朝旁边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巡警扬了扬下巴:“你,再把昨晚看到的,原原本本说一遍!”
那巡警显然吓坏了,嘴唇哆嗦着,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昨…昨天晚上,快子时的时候,王探长不知道从哪喝了酒回来,醉醺醺的,手里还提着个小油壶,直接就奔后院来了。我们看他状态不对,就跟了过来。他…他到了这库房门口,也不进去,就站在那儿,指着里面骂骂咧咧…”
“骂什么?”郭闯追问。
“骂…骂那盏灯!说是什么‘破灯敢吓唬老子’、‘看老子不给你灌满了’…还说…还说…”巡警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刘副厅长一眼。
“说!”刘副厅长厉声道。
“还说…他王胖子在警察厅混了十几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贪点拿点怎么了?谁敢查他?他一泡尿就能把那鬼火滋灭…”巡警的声音越来越低。
郭闯心中冰冷。王胖子这是被规则影响了!和卷宗里记载的一样,油灯会放大人心中的执念和恐惧,王胖子显然是因为老张的死而对灯产生了恐惧和愤怒,这种强烈的情绪,反而成了规则引诱他的诱饵!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到了子时正点!”巡警脸上血色尽失,眼神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恐怖的一幕,“王探长他突然就不骂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库房里面,嘴里念叨着‘亮了…亮了…好多金子…还有娘们…’,然后就嘿嘿傻笑起来,拿着油壶就往里走…”
“我们觉得不对劲,想拉住他,可他力气大得吓人,一把就把我们甩开了!他冲到那个放灯的架子前面,拿起灯,就把油壶里的油往里倒!一边倒还一边狂笑,说…说…”
“说什么?!”赵德柱也急了。
“他说‘有了这些金子,老子就能当厅长!那些娘们都是老子的!上次码头那批货,老子吞了就吞了!城南那桩灭门案,老子收了钱就是收了!谁能奈我何!哈哈哈!’”
周围一片死寂。王胖子在幻象中自曝的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的罪行,像一记记无声的惊雷,炸得在场所有知情人面色惨白。刘副厅长的脸更是黑得能滴出水来。
“他…他添完油,把灯放回去,然后就站在那里手舞足蹈,好像真的在搂着金子和大姑娘…”巡警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们都不敢过去…然后…然后他就突然不动了,脸上还带着笑,可是眼睛里的光没了…接着…接着…”
他猛地捂住脸,再也说不下去。
旁边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巡警接口道,声音干涩而恐惧:“接着,我们就看到王探长的身体里面…透出光来…是那种…青白色的光,从他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往外冒!然后‘轰’的一下!他整个人就从里往外,烧起来了!”
“不是普通的火!是那种…阴森森的青白色火苗,裹着他烧!他还在火里笑!笑了好几声!烧得噼啪作响…没几下…就没动静了…就…就剩下一堆灰和那块焦印子…”
“火灭了之后,我们去看…那盏灯…还好端端地放在架子上…灯里的油,好像…好像还多了点…”
人群再次陷入可怕的沉默。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升。如果说老张的死还能勉强用“意外失火”来搪塞,王胖子这众目睽睽之下,引动体内业火自焚,并自曝其丑的死法,已经彻底超出了常理能够解释的范畴!
这不是意外!这是邪祟!是妖物作祟!
赵德柱冷汗涔涔,求助般地看向刘副厅长。
刘副厅长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盯着库房内那盏青铜油灯,眼神中充满了忌惮和愤怒。沉默了足有一分钟,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封锁消息!昨晚所有在场人员,签署保密协议!谁敢泄露半个字,按渎职论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郭闯和赵德柱,最终定格在赵德柱身上,“赵科长,你们档案科搞出来的好事!给你两天时间,成立专门调查组,把这…这鬼东西给我处理干净!否则,你这科长就别干了!”
说完,刘副厅长拂袖而去,留下一地鸡毛和面无血色的赵德柱。
“调查组…处理干净…”赵德柱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目光游移,最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抓住了郭闯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郭闯!郭闯!”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喷了郭闯一脸,“你!你现在就是调查组的组长!对!专门负责调查这盏灯!厅里所有资源,随你调用!一定要把这东西给我解决掉!”
郭闯看着赵德柱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心中一片冰冷和明澈。
资源随他调用?真是天大的笑话。这分明是找替罪羊!让他这个无根无基的小科员去顶雷!解决了,功劳是赵德柱领导有方;解决不了,或者像王胖子一样死了,那正好顺了赵德柱的意,把所有责任推到他这个“倒霉蛋”组长身上!
规则验证了…恐怖升级了…现在,官方力量以这种极端不负责任的方式,“介入”了。
他看着库房里那盏幽光荧荧的青铜油灯,又看了看面前色厉内荏、只想自保的上司,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要么,像老张和王胖子一样,成为规则下的又一个亡魂;要么,就利用这刚刚觉醒的、福祸难料的“规则通感”,在这死局中,拼出一条生路!
他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