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既已明晰，郭闯便不再耽搁。他深知赵德柱耐心有限，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在赵德柱彻底失去耐心，或者那盏灯再次夺走性命之前，完成自己的谋划。
他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棉袍，深吸一口气，推开杂物室的门，径直朝着赵德柱的科长办公室走去。走廊里依旧冷清，偶尔遇到的同僚也纷纷避让，仿佛他身上沾染了旧库房的不祥。郭闯对此视若无睹，步伐沉稳，眼神坚定。
来到科长办公室外，他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赵德柱不耐烦的声音。
“科长，是我，郭闯。”
里面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郭闯会主动找来。片刻后，门才被拉开一条缝，赵德柱那张油腻而警惕的脸露了出来：“什么事？调查有进展了？”他的眼神在郭闯身上扫视，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期待听到坏消息。
郭闯微微躬身，脸上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惶恐与决然的表情：“科长，属下经过连日苦思冥想，翻阅前朝旧档，终于对那盏邪灯有了一些眉目！”
“哦？”赵德柱眼睛眯了起来，将门拉开些，“进来说。”
郭闯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科长，根据镇异司密录记载，那盏灯并非寻常妖物，而是…一种‘规则’的化身！”
“规则？”赵德柱皱起眉头，显然不太理解这个词汇。
“就是一种…类似于天地法则的东西，只不过范围很小，只针对那盏灯本身。”郭闯尽量用对方能听懂的方式解释，“它杀人，不是凭喜好，而是遵循某种固定的…‘程序’！就像我们警察厅办案，要讲章程，讲证据链一样！”
这个粗浅的比喻让赵德柱似乎明白了一点，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管它什么规则程序！你就说，有没有办法解决它？”
“有！”郭闯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德柱，“但需要科里，不，需要厅里给予正式的支持！”
“什么支持？不是早就说了，资源随你调用吗？”赵德柱敷衍道。
“不是物质资源，是‘名分’！”郭闯强调道，他从怀中掏出那张被抚平的委任状，放在赵德柱的办公桌上，“科长，您看，我现在虽然是调查组组长，但这委任状毕竟只是科里层面的，名不正言不顺，分量不够！难以对抗那邪灯的‘规则’！”
他指着委任状上的文字：“根据密录提示和属下的推断，要克制这种‘无主规则’，必须动用‘名正言顺’的官方权柄！需要更正式、更高级别的任命文书！明确我的职责就是‘管理’和‘处置’那盏灯！将我定义为…‘油灯职司者’！”
“油灯职司者？”赵德柱重复着这个古怪的词，脸上写满了怀疑和荒谬，“郭闯，你莫不是被吓疯了？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名堂有什么用？”
“科长！这不是虚名！”郭闯语气急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那灯的规则认定触碰添油者是‘无职之人’，故而杀之！如果我能以‘官方认定的管理者’身份介入，就等于在它的规则里嵌入了新的条款！是用我们官场的‘程序’，去破解它那套杀人的‘程序’！这叫以规破规！”
他见赵德柱仍是不信，又加重了筹码：“科长，这是目前唯一可能见效且无需冒险摧毁那灯（他也知道根本摧毁不了）的方法！若是成功，您便是首功！刘副厅长面前，您也能彻底交代过去！若是不成…死的也是我，对您毫无损失啊！”
最后这句话，真正打动了赵德柱。是啊，不过是一纸文书而已，盖个章又不费什么事。成了，自己功劳簿上添一笔；不成，郭闯死了，这荒唐的“以规破规”之说也能成为自己推卸责任的完美借口——你看，不是我不尽力，是这方法本身就不行。
权谋的算计瞬间压过了对怪力乱神的恐惧和怀疑。
赵德柱的小眼睛转了转，脸上堆起假笑：“郭闯啊，没想到你还有这番见识！好！就依你！你说，要什么样的文书？”
郭闯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之色：“请科长以档案科名义，行文呈报刘副厅长…不，为了表示重视，最好直接呈报厅长！申请正式设立‘异常物品管理专员’一职，专职负责处理厅内此类诡物，并明确首任专员即为卑职郭闯！职权范围需明确包括‘接触、研究、处置’那盏青铜油灯！文书格式需严格按照厅内人事任命流程，所有印章必须齐全！”
他要的不是赵德柱私下的小纸条，而是一套完整的、符合官场程序的正式文件！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赋予这个“职司”以“名正言顺”的权柄！
赵德柱听得眉头直跳，觉得郭闯真是异想天开，为了个虚名如此大动干戈。但转念一想，反正跑腿写文书盖章的又不是自己，还能顺便在厅长面前露个脸，显示自己积极解决问题（虽然方法看起来很蠢），何乐而不为？
“行！就按你说的办！”赵德柱一拍大腿，仿佛下了多大决心似的，“我这就让文书房起草文件，尽快走流程！郭闯啊，我可是把宝都押在你身上了！”
“必不负科长厚望！”郭闯躬身行礼，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接下来的两天，郭闯耐心地在杂物室里等待。他不再焦虑，而是利用这段时间，反复通过摩挲祖传官印，加深对油灯规则条文的理解，尤其是那些关于“权柄覆盖”和“修改代价”的部分。他能感觉到，随着自己对“计划”的信心增强，那官印传来的温热感也似乎更明显了些，与脑海中规则条文的联系也愈发清晰。
而赵德柱那边，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倒是真的卖力推动。文书房熬了一个通宵起草文件，赵德柱亲自跑去向刘副厅长和厅长汇报（自然是隐去了“以规破规”的玄学部分，重点强调这是“建立长效机制”、“规范化管理”），一番巧舌如簧，居然真的说动了上头。或许在厅长们看来，用一个虚职和一个必死之人去平息眼前的诡异风波，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第三天下午，一份墨迹未干、盖着警察厅大红关防和厅长私印的正式任命文书，连同相应的铜制腰牌，被一个战战兢兢的科员从门缝塞进了杂物室。
郭闯拾起那份文书。纸张厚实，印文清晰，格式严谨，完全符合官场规范。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兹任命档案科员郭闯为警察厅异常物品管理专员，品轶依原，专职负责厅内各类异常物品之接触、研究与管理处置事宜，首务即为妥善处理旧档库青铜油灯一案。此令。”
成了！
郭闯紧紧攥着这份文书，冰凉的铜牌在他手心也仿佛有了温度。这不是一张废纸，这是他撬动死亡规则的杠杆！是他从棋子向棋手转变的第一步！
程序破局的反差感，在此刻显现。谁能想到，对付这种诡异莫测的邪物，最关键的武器，竟然是官场这套看似腐朽僵化的程序文书？权谋与怪谈，以一种极其荒诞却又合理的方式，结合在了一起。
他将腰牌挂在腰间，将任命文书仔细折好，贴身收藏，与那枚祖传官印放在一起。
然后，他推开杂物室的门，再次走向那间旧库房。这一次，他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
夜色渐浓，子时将近。
他知道，验证理论的时刻，到了。
他要用这“名正言顺”的职司之权，去会一会那盏幽冥引路灯的杀人规则。
以规破规，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