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警察厅的后院。寒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衬得这方天地死寂一片。唯有旧库房旁边那间杂物室的窗户,透出一点如豆的昏黄灯光,在无边的黑暗中顽强地摇曳。
郭闯坐在桌旁,闭目养神。桌上,一盏普通的煤油灯静静燃烧,火苗稳定,与不远处那间库房里潜藏的诡异形成鲜明对比。他腰间挂着新得的铜制腰牌,冰凉的触感透过棉袍传来。怀中,那份正式的任命文书和那枚祖传的破损官印紧贴着胸口,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心跳。
他在等待子时。
脑海中,那由青白色光焰构成的规则条文再次清晰浮现:
【规则:幽冥引路灯】
【壹:灯需脂而明。脂非俗物,需以‘念’为引,混以生灵血气或特定灵媒,方可为用。】
【贰:子时阴盛,添油则契成。持灯添油者,可见心中至欲之景,幻象由心生,亦由心噬。】
【叁:幻象满足之际,业火自心生,焚其形骸,燃其魂魄,反哺灯脂。灯身不损,轮回不止。】
【肆:规则既定,违逆者亡。然规则非恒定,然需‘名正言顺’之权柄方可干涉…以‘职司’之权,覆盖‘无主’之规…】
第四条后面那些关于修改和代价的字句,依旧模糊,但前面关于“权柄覆盖”的部分,在他反复“通感”和官印的辅助下,已较为清晰。今夜,他就要验证这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远处传来打更人梆子模糊的声响,已是亥时末刻。
郭闯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确保腰牌端正。然后,他端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小壶桐油——这是最普通的油脂,绝非什么“特定灵媒”。他刻意选择此物,就是要最大程度地降低“念”与“血气”的干扰,将变量集中在“身份”上。
推开杂物室的门,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他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那扇紧闭的库房木门。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门轴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股混合着陈腐纸墨和那丝熟悉异香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库房内一片漆黑,唯有角落那个卷宗架底层,一点青白色的微光在黑暗中执拗地亮着,如同墓地的鬼火。
郭闯没有犹豫,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他端着油壶,一步步走向那点青光。每靠近一步,怀中的祖传官印就似乎温热一分,与脑海中规则条文的联系也紧密一分。他能感觉到,那盏灯“察觉”到他的靠近,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注视”感笼罩了他。
他走到灯前。青铜灯身古朴依旧,符文在青白光芒下仿佛缓缓蠕动。灯盏中的油脂只剩下薄薄一层,似乎即将熄灭,却又顽强地维持着。
子时到了。
就在这一刻,郭闯明显感觉到周围空气骤然阴冷下来!那青白色的灯焰猛地跳动,光芒大盛,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与此同时,他脑海中轰然作响,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幻象,开始了!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变幻。阴暗的库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温暖明亮的堂屋。父亲不再卧病在床,而是精神矍铄地坐在太师椅上,含笑看着他。母亲在一旁做着针线,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弟弟妹妹穿着新衣,在屋里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都是他记忆中最渴望的味道…家,一个完整、温暖、不再为生计发愁的家!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巨大的幸福感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这就是他心底最深的渴望,是支撑他在北平这冰冷城市挣扎求存的全部动力!
“闯儿,回来了?快坐下吃饭。”父亲温和地招呼他。
“哥,你看我的新衣服好看吗?”妹妹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角,仰着粉嫩的小脸。
母亲也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慈爱:“在外面受苦了,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回家…只要走过去,坐下,就能融入这温暖之中,就能摆脱所有的苦难和压力…
强烈的诱惑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理智。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叫嚣:过去!过去!这就是你想要的!添上油,这幻象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郭闯的身体微微前倾,拿着油壶的手颤抖着,几乎就要抬起。
就在这时,怀中的祖传官印猛地传来一股灼热!并非滚烫,却带着一种清心明性的力量,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规则条文【贰】的字体骤然放大,闪烁着警示的光芒——【持灯添油者,可见心中至欲之景,幻象由心生,亦由心噬!】
“幻象由心生,亦由心噬!”郭闯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
这不是真的!这是规则制造的陷阱!是业火焚身的前奏!
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家人”殷切的眼神和温暖的笑容,而是将全部精神集中在脑海中的规则条文,尤其是那第四条——【以‘职司’之权,覆盖‘无主’之规!】
我是警察厅正式任命的异常物品管理专员!我是来执行公务,管理此灯,而非满足私欲!
他在心中反复默念自己的新身份,感受着腰间腰牌的冰冷和怀中任命文书的存在,调动起那微弱的、却代表着官方秩序的“权柄”!
“吾乃警察厅异常物品管理专员郭闯!”他猛地开口,声音因为抵抗幻象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奉命管理此灯!今夜添油,乃职责所在,为维持其存在便于研究,非为私欲!”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脑海中那冰冷的规则条文似乎波动了一下!那代表【贰】和【叁】的、充满杀戮气息的青白色光芒,似乎被一层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代表着秩序与权柄的微弱金光所覆盖、所干扰!
幻象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家人”们的笑容变得僵硬,眼神变得空洞,温暖明亮的堂屋如同水中倒影般波动起来,仿佛随时会破碎。
就是现在!
郭闯不再犹豫,强忍着心底因幻象破碎而产生的失落和刺痛,迅速拿起油壶,将普通的桐油倒入灯盏之中。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心中不断强化着自己“管理者”的身份认知,摒弃一切个人杂念。
“嗤——”
灯芯吸入桐油,发出一声轻响。青白色的灯焰跳动了一下,却没有像老张或王胖子那时般猛然窜高,反而显得有些…迟疑?光芒闪烁不定,周围的幻象如同破碎的琉璃,寸寸碎裂,最终彻底消散!
阴暗、冰冷、堆满卷宗的库房景象重新回归。
郭闯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额头布满了冷汗,后背也已被浸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方才抵抗幻象时精神上的拉扯感犹在,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疲惫。
但他成功了!
他没有沉溺于幻象,没有在满足之际引动业火!他完成了添油的动作,却安然无恙!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青铜油灯。灯盏中,普通的桐油与底层那清澈异香的灯油似乎并未完全融合,但火焰已经稳定下来,恢复了那种幽幽的青白色,只是光芒似乎比之前要微弱一些,少了几分之前的邪异和活跃。
成了!以“职司”之权,覆盖“无主”之规!这套理论是可行的!
巨大的成就感如同暖流,冲刷着方才的紧张和疲惫。这不是武力上的胜利,而是智慧、意志和对规则理解的胜利!是在必死之局中,硬生生闯出的一条生路!
他小心翼翼地将油灯放回原处。灯身触手冰凉,那无形的“注视”感似乎也减弱了许多。
首次破解成功的喜悦,让他几乎想要放声长啸,但他强行忍住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规则的对抗远未结束,代价也尚未可知。而且,赵德柱和警察厅上下的反应,也是他需要面对的下一关。
但无论如何,他活下来了。并且,他掌握了与这些诡异之物打交道的第一把钥匙。
郭闯最后看了一眼那盏暂时“沉寂”下去的油灯,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库房,重新锁好门。
门外,寒风依旧,但在他感受来,却带着一丝挣脱枷锁后的清新。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
今夜,子时添油,业火未燃。